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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12-06

康巴秘境之心灵有宗

康巴这古老土著,是藏民族多元一体中特有的一元,而不是另出的一支。康巴也叫喀弥,专指其人,也叫喀木,专指其地。康巴和蕃巴是姊妹式的、别于子母式的地氏人文,各自有各自的缘起及发展。历程中产生重叠交织,却几乎未融合。于是有了康巴文化和蕃巴文化的并例不悖,有了二者在藏文化共同体中各自的现实存在,纵然康巴文化相对潜在底层。

作为氏族人文的康巴文化,比学界所谓的地域文化微妙深切多了。氏族文化早于母系时代,地域文化迟于父族时代。比如陇人是地氏,秦人是族姓。仅此,足见康巴特质、特性、特形、特色独具。就康巴木雅而言,从氏族文化过渡到地域文化后,已见横断山区上下的雅日甲人文;玛拉雅山区南北的兜弥伽人文;祁连山区内外的弥良甲人文。而雅日甲因其原生土著就更多的保留了氏族性。时下人们认识康巴及木雅总是有个习惯:不汉即藏,凡藏必蕃。这不大科学。要不康巴文化怎么就看不见模不着呢?要不古已有之的弥兀、白兰、党项何以与木雅、布隆、董夏断了纤呢?要不怎么会有个不是蕃巴的藏人这概念呢?从文化上把康巴和蕃巴区别了,不涉及行政,是对藏文化的丰富和具体。没有理由担心藏文化会因此被消解。文化多样性的和谐正体现着文化多元统一,多义共旨。

单说康巴的宗教,也是原生古典的。溯其源,它归根本土,远在史前。那会儿世上没有宗教,有的怕只是心灵之宗。后来的诗人叫它心路历程,哲人叫它心灵史。把握心灵的是自己。当时大家推举出精神首领,叫着喀姆。那是母系的种元和本体,那是母系的境界和灵性。尽由母仪秉存了。到男子主天下时,出了贡巴,男性的贡巴有祭师身份。祭客观的天,祭主观的神,祭公众的社,祭自家的祖。当然也祭心,自心和公心都出于真心。那会儿蕃巴的祭师是祝拉,象雄的祭师是本波,一如匈胡的祭师是萨满。它们在原始性上类似,却分别于本土渊源有自,独立特行,互不相属。而佛是后来由外传入,真正成就,是在吐蕃佛难时的下路后宏时期。不过,有佛了,远远近近的原始宗教都被混称为本波了,这事说来话长。喀姆及贡巴难免复盖在了本波之下,它们都以黑色示崇高,被形容为黑教。

原始宗教,在康南称东巴,在康东称公巴,在康西称贡巴。这是几种不同的缘起呢?还是同一现象的别称?不详。却由今天的纳西、嘉绒、木雅继承着。汉人巫觋当其为蛮端公,想来也无太大的误会。木雅贡巴处在这样的文化环境中,应该不是啥太特殊的情况。远古史前,人类初初辑别猿类,成为比灵长更具心性的高级动物时,人中就有了一些半人半神的角色。中原的伏羲、祝融,希腊的宙斯、谬斯,都有神与人的双重身份。玛雅神坛矣及神殿中的这些形象,还要多点神性。雪域高原上,芒贡玛、玛尔玛、朵思玛三地玛桑九族的先祖也是大神与俗人共生的特殊角色。牦牛木雅的斯巴是藏民族文化中神性人格的典型形象,区别于蕃巴的猕猴罗刹,区别于迥巴(象雄)的非人非天。史前史的世界,神人与共,天地无别。后来人与神的关系是变了呢还是断了呢?总之,蕃巴的赞普也沦为了凡人,中原的天子不再召示天意,康巴的贡巴却是凡人中升华出来的神子,实为可贵。

整个中世纪前期吐蕃王权少不了依靠三种人:文书仲依、预言人德乌、祭师本波。他们都借着一点神力和神智。康人的贡巴集这三者的身份为一体。但是,贡巴不事王,不服权,把人境营造成戈措、戈伊、弋宗、戈巴等圆融的人际体系,召示的是圆文化。这是天人本一的境界,高于天人合一的理念。在如此状况中,人与心,人与人,人与天浑成和诣,就一个圆,圆融圆足圆满,神人无别。圆的社区社群表现为锅庄时,归于平凡。圆的境况展开成香格里拉时,神奇、神秘、神圣到了极至,是在圆的前题下,寄往未来的古典,让圆从过去圆到将来,也算是一种宗教性的民俗现象了。

藏文化传承的佛教,将原属无神论的初衷衍得神乎其神,每座佛堂都变成了万神之殿。众佛、众菩萨、众明王、众金刚,虽都是造像,却无意中把佛教神化了,想来释祖是不太赞同的。相对而言,佛更欣赏贡巴的素朴,贡巴的本质也更接近于佛。万物有灵的原始信仰中,天和神,神和人,人和灵总不好切然分开。贡巴的那份心境最能体现这种浑成。原始宗教步入现代,成了非宗教性的宗教。即民俗式宗教,宗教化民俗。

康巴木雅贡巴非宗教性的这一属性,相对要更典型些。他们念一本叫麻翁砻登的经。这经用某种图符写成,每年只念注定的那一篇,念多了弄不懂。新年得念接下来的那篇,不念心不安。它属一本警世、启事、明心的经,不同于预言、真言、箴言。这是佛教传入以前的贡巴事迹。佛成正果了,贡巴由大势所趋,也念佛经,有口无心的念;也施佛礼,有形无情的施。骨子里习的却是老贡巴传统,万难改变。

黑袍加身、黑脸肃煞的贡巴无冠而披发。在喇嘛眼中这是个凡夫俗子,在俗众心里他是位通神的天师。科学发展了,贡巴不再做驱雹、摆煞、灭瘟之类的法事,专司人的心灵功夫,起精神作用。有谁相信,在如火如荼的文革中,在木雅故乡离公路仅数里的小村,不著装扮的贡巴后代,还在给乡人布施起码的人道。只不过这位年仅三十却满脸皱纹的青年,念的不是《麻孜》,不是《麻尼》,不是《麻翁》,而是比真经还灵验的毛主席的老三篇。当时人人念、时时念、处处念,念得多了象没念一样。这贡巴却念得关键,超荐死者念《记念白求恩》当度亡经;成就事业念《愚公移山》当殊胜经;祝福纳祥念《为人民服务》当祈愿经。他念得朗朗上口,众人听得心心相印。

二十世纪初有个出生在尼玛拉雅那边山下,曾用大炮轰开悉玛拉雅这边江孜古城的荣赫朋,受雪域神秘主义感染,离开拉萨后,弄了个世界宗教信仰大会的事,旨在集尤太教、伊斯兰教、天主教、佛教等于一体,拟为‘宗教之教’,好生炫乎。康巴人带着特有的宗教感情,对其很是不解,事实上荣赫朋劳神费劲一翻,也未获善业,贡巴断言:这属必然。

当改革开放后,念老三篇的那位贡巴眼见宗教政策步步落实,就直是点脑秃。年龄更大了,面相倒反而显得青春了的这位木雅贡巴后代,用字正腔圆的汉语说:马克斯给人们留下过福音的,指明,纵然在国家消亡后,宗教仍将长久存在。这位贡巴新秀补充,只不过那时的宗教比现在的任何宗教都要先进,它将仍是人类的心灵之宗,是一派更光明的精神世界。作为贡巴,他向往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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