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3日,罗桑达娃抚摸着曾经陪伴他的马儿。柴子凡摄
身体瘦削、脸色蜡黄,说话时带着腼腆,1米7上下的个头,他看上去要比37岁的实际年龄苍老许多。这就是那个宁可不要命也要当警察的康巴男人吗?这副瘦骨嶙峋的身板能在海拔4000米的荒野抵挡住零下20多摄氏度的寒夜吗?无数次骑马夜行的路上,面对悬崖小道上追赶的狼群,他有过畏惧吗?
他似乎看出了记者的疑问。“我带你去走走吧。”他的眼睛里闪烁了着一股劲儿。
甘孜藏族自治州北部的甘孜县城距离达通玛中心派出所150公里。
车轮下的石块时不时飞起,卷起黄土一片。越往前走,路面越发狭窄,路的一边是陡峭的山坡,另一边就是悬崖。融化的冰雪顺着山坡淌下,侵蚀着路基。
“前阵子这里发生了滑坡。如果滑坡发生在下雪天,几天困在这里都不稀奇。”罗桑达娃指着前面的一个拐弯处平静地说。他已经记不清在这条路上走过多少次了。
格萨尔故里走出的“牛场娃”
“大德乡没有设派出所之前很多盗贼过来,把我们的牛马偷走。挖虫草的季节不让我们去挖,还拿枪吓唬我们。”村民回忆起往事依然愤愤不平。
达通玛片区是罗桑入警后工作的第一个地方,是甘孜县最偏远的地区,它包括查龙镇、茶扎乡、卡龙乡、大德乡4个乡镇,平均海拔在4200米以上。罗桑入警那年,达通玛片区只有一个中心派出所,设在查龙镇。
“我出生在德格,是传说中格萨尔王的故乡。格萨尔王的一生都在为百姓铲除罪恶势力、维护正义,是藏族百姓心目中最伟大的英雄。我的老家在牛场上,那里的老百姓不怕风雪、不怕挨饿,就怕偷牛盗马的强盗。小时候我亲眼见过外婆家的邻居被持刀大汉抢劫,抢走了东西,还被砍伤。从那时起,我就想当个警察。要像格萨尔王那样,保护自己的老百姓……”望着车窗外单调的风景,罗桑讲起了往事。
2002年,罗桑当上了德格县窝公乡的文书。“只有高中学历,当不了警察,那时我挺伤感的。但心里一直没有放弃那个警察梦,有空就会看公安知识方面的书。”
2007年,甘孜州将招警考试报名条件放宽到高中学历,罗桑立刻报了名。
“得知自己考上的时候,我和一起考试的同乡在康定的情歌广场上抱着哭,我的梦圆了。”罗桑说。
3个小时后,汽车停在了达通玛片区中心派出所前。高大壮实的民警生龙达吉早在门口站着,看见罗桑就立刻冲过来,一下子抱起了罗桑。他们开怀大笑的样子像两个孩子。
生龙讲起与罗桑并肩战斗的日子。“那时达通玛片区工作压力比较大,派出所只有4个民警,却要负责占甘孜县面积47%的区域。每天都要巡逻,开展治安、维稳、户籍的工作,晚上还要通宵值班。”
比劳累更苦的是孤独,外面的世界离达通玛草原太远太远,远得让人觉得这四周的一切就是整个世界。
达通玛片区最偏远的是大德乡,它与青海省达日县、甘孜州的石渠县、德格县、色达县交界,由于地广人稀,曾一度成为一些逃犯的栖身之地,当地百姓经常受到侵扰,矛盾纠纷高发,枪患突出。
“大德乡在没有设派出所之前有很多邻县的盗贼过来,把我们的牛马偷走。挖虫草的季节不让我们去挖,还拿枪吓唬我们。”贡玛村村民怕罗回忆起往事依然愤愤不平。
“老百姓的法律意识淡薄,人被杀死了,没人报警;有纠纷的,还是沿用千百年互相仇杀的习惯。那时大德乡的治安状况非常严峻。”甘孜县公安局副政委孙乃沧说。
2009年,大德乡建立派出所,29岁的罗桑在入警一年后,由于工作成绩突出,调任大德乡派出所所长。从此,“罗桑所长”这个称呼就一直伴随着他的警察生涯。
马背上的“泥朵巴”
“交了枪 ,谁来保护我们的安全?”面对老百姓的质问,罗桑拍着胸脯:“有我在!”
听说罗桑要回大德乡,一群牧民一早就等在了派出所门口。一见到他下车,就连忙上前将一条条哈达挂在他身上。罗桑不停地说着“卡卓(谢谢)”,与他们一一行碰头礼。
他看上去与每个人都那么熟悉。
藏语里,警察被称为“泥朵巴”。在大德乡老百姓的心目中,“泥朵巴”的样子就是罗桑的样子。
“刚成立派出所的时候,这里就修了一间房子,我有啥问题就来找罗桑所长,当时派出所没有车,我就骑着摩托带着罗桑所长到处去转。”章龙村的所罗说。
更多的时候,罗桑的工作是在马背上完成的。在海拔4200的良木多定居点,牧民们常常见到他骑马上山巡逻的身影。
“他办事情公平公正,老乡有任何困难,他都去解决,从来不嫌麻烦。这片地方太大了,他每次都是清早骑马出去,晚上很晚才下来。”指着远处的山谷,怕罗说。
自从任所长的那天开始,罗桑就过上了与马、糌粑、方便面相伴的日子。
派出所只有3人,却要负责1666平方公里的辖区。“派出所成立第一年,房子基本空着,我带着兄弟们在大山里巡逻,既不能放过任何一个隐患,又要见户见人做法制宣传。”他说。
过去,由于历史原因,甘孜县的枪患比较严重,地处多县交界处的大德乡尤为突出。
解决枪患成为罗桑面前最大的困难。
“老百姓把枪看作自己的财产,谁愿意把自己的财产交出去呢?在恶劣的生存环境下,有枪就意味着有安全感。”罗桑说。
“交了枪,谁来保护我们的安全?”面对老百姓的质问,罗桑拍着胸脯:“有我在!”
乡里村里的大小会议上,他向大伙普及法律知识。从夏季牧场到冬季牧场,牧人们逐水草而居,他就跟随转场的队伍而动,挨家挨户地去做工作。
然而一名牧民却放出话来:“绝对不可能上交,谁要收我的枪,我就跟谁拼命!”
一个雪夜,抓捕行动开始。
初步摸排发现,一把制式步枪藏在嫌疑人女儿的卧室内,旁边铁皮箱中装着80发子弹。嫌疑人随身携带一把手枪,睡觉时就放在枕头下面。他家的房屋在一处半山腰上,家里养着4条藏獒。如果直接上山抓捕,极容易暴露。
为了做到万无一失,罗桑决定从山背后绕到房屋背面突击。雪夜中,气温降到零下20多摄氏度,能见度极差,稍不注意就会连人带马滚下山崖,夜里10点出发,近凌晨5点罗桑和队员才走到嫌疑人房屋背后。
刚冲进屋的瞬间,警觉的嫌疑人已将手枪从枕头下取出,就在子弹上膛的瞬间,罗桑和队员将他按在床上。
这一役,有力震慑了当地的私藏枪支的群众。当年,甘孜县牧民主动向公安机关上缴枪支69支,子弹百余发。
罗桑也没有忘记保证老百姓安全的承诺。每年4月到6月虫草采挖期是他最忙的时候,一次巡逻下来要20多天。
哪家的老人病了,哪家的孩子要上学缺路费了,甚至做小生意缺本钱了,他都几百几百地掏给老百姓。
无数个夜晚,在漆黑的达通玛大草原上,为了打发寂寞的时光,小伙子们围在一起,用歌声驱赶空旷与孤独。“用手机放首歌,用手电筒照着脸,我就跟着原唱对口型,这是我们大草原上的卡拉OK。”罗桑开心地笑起来。
“在繁华的城镇,在寂静的山谷,人民警察的身影,陪着月落,陪着日出,神圣的国徽放射出正义的光芒……”在众多的歌曲中,罗桑最爱的还是那首《人民警察之歌》。
“自从大德乡来了罗桑所长,挖虫草再也没有出过大的纠纷。我们安心多了,不再害怕被邻县的人来抢草山。”怕罗说。
在2008年到2010年的3年间,罗桑没有回过家。妻子带着孩子离开了他。
进山巡逻的日子里,想孩子了,他会到几公里外有信号的地方打个电话。
“儿子现在十多岁了,他说长大后想当特警,我支持他。”罗桑轻描淡写的语气中有一丝藏不住的忧伤。
马背上的“泥朵巴”
“交了枪 ,谁来保护我们的安全?”面对老百姓的质问,罗桑拍着胸脯:“有我在!”
听说罗桑要回大德乡,一群牧民一早就等在了派出所门口。一见到他下车,就连忙上前将一条条哈达挂在他身上。罗桑不停地说着“卡卓(谢谢)”,与他们一一行碰头礼。
他看上去与每个人都那么熟悉。
藏语里,警察被称为“泥朵巴”。在大德乡老百姓的心目中,“泥朵巴”的样子就是罗桑的样子。
“刚成立派出所的时候,这里就修了一间房子,我有啥问题就来找罗桑所长,当时派出所没有车,我就骑着摩托带着罗桑所长到处去转。”章龙村的所罗说。
更多的时候,罗桑的工作是在马背上完成的。在海拔4200的良木多定居点,牧民们常常见到他骑马上山巡逻的身影。
“他办事情公平公正,老乡有任何困难,他都去解决,从来不嫌麻烦。这片地方太大了,他每次都是清早骑马出去,晚上很晚才下来。”指着远处的山谷,怕罗说。
自从任所长的那天开始,罗桑就过上了与马、糌粑、方便面相伴的日子。
派出所只有3人,却要负责1666平方公里的辖区。“派出所成立第一年,房子基本空着,我带着兄弟们在大山里巡逻,既不能放过任何一个隐患,又要见户见人做法制宣传。”他说。
过去,由于历史原因,甘孜县的枪患比较严重,地处多县交界处的大德乡尤为突出。
解决枪患成为罗桑面前最大的困难。
“老百姓把枪看作自己的财产,谁愿意把自己的财产交出去呢?在恶劣的生存环境下,有枪就意味着有安全感。”罗桑说。
“交了枪,谁来保护我们的安全?”面对老百姓的质问,罗桑拍着胸脯:“有我在!”
乡里村里的大小会议上,他向大伙普及法律知识。从夏季牧场到冬季牧场,牧人们逐水草而居,他就跟随转场的队伍而动,挨家挨户地去做工作。
然而一名牧民却放出话来:“绝对不可能上交,谁要收我的枪,我就跟谁拼命!”
一个雪夜,抓捕行动开始。
初步摸排发现,一把制式步枪藏在嫌疑人女儿的卧室内,旁边铁皮箱中装着80发子弹。嫌疑人随身携带一把手枪,睡觉时就放在枕头下面。他家的房屋在一处半山腰上,家里养着4条藏獒。如果直接上山抓捕,极容易暴露。
为了做到万无一失,罗桑决定从山背后绕到房屋背面突击。雪夜中,气温降到零下20多摄氏度,能见度极差,稍不注意就会连人带马滚下山崖,夜里10点出发,近凌晨5点罗桑和队员才走到嫌疑人房屋背后。
刚冲进屋的瞬间,警觉的嫌疑人已将手枪从枕头下取出,就在子弹上膛的瞬间,罗桑和队员将他按在床上。
这一役,有力震慑了当地的私藏枪支的群众。当年,甘孜县牧民主动向公安机关上缴枪支69支,子弹百余发。
罗桑也没有忘记保证老百姓安全的承诺。每年4月到6月虫草采挖期是他最忙的时候,一次巡逻下来要20多天。
哪家的老人病了,哪家的孩子要上学缺路费了,甚至做小生意缺本钱了,他都几百几百地掏给老百姓。
无数个夜晚,在漆黑的达通玛大草原上,为了打发寂寞的时光,小伙子们围在一起,用歌声驱赶空旷与孤独。“用手机放首歌,用手电筒照着脸,我就跟着原唱对口型,这是我们大草原上的卡拉OK。”罗桑开心地笑起来。
“在繁华的城镇,在寂静的山谷,人民警察的身影,陪着月落,陪着日出,神圣的国徽放射出正义的光芒……”在众多的歌曲中,罗桑最爱的还是那首《人民警察之歌》。
“自从大德乡来了罗桑所长,挖虫草再也没有出过大的纠纷。我们安心多了,不再害怕被邻县的人来抢草山。”怕罗说。
在2008年到2010年的3年间,罗桑没有回过家。妻子带着孩子离开了他。
进山巡逻的日子里,想孩子了,他会到几公里外有信号的地方打个电话。
“儿子现在十多岁了,他说长大后想当特警,我支持他。”罗桑轻描淡写的语气中有一丝藏不住的忧伤。
“就是死,也要穿着警服”
“我从小的愿望就是当警察,现在如愿了,应该知足和珍惜这一切。唯一能回报的,只有认真工作”。
中午吃饭的时候,罗桑打开了他的背包。
背包里除了充电器、笔记本,还有一把一把的药片。盐酸二甲双胍、雷贝拉唑纳肠溶片、甲钴胺片……拗口的名称下,是他几乎遍布全身的疾病。
糖尿病、早期肝硬化、慢性非萎缩性胃炎、胃球部溃疡、十二指肠溃疡、眼睑结膜结石……在一份身体检查手册中,如果某个脏器查出有问题,就会在身体图示旁打一个感叹号,罗桑的图片上,感叹号布满了全图。
2009年初,罗桑的身体越来越瘦,饭量减少,长期呕吐。在那个雪夜抓捕行动的前夕,他就感觉到头晕眼花,却误以为自己只是高原反应。
拖到了4月,虫草采挖期开始,他担心草山纠纷,把检查推迟到采挖期后。那段时间恰逢新来的民警一到岗就发生严重的高原反应,罗桑把他送回县城抢救,新民警捡回一条命,罗桑却晕倒在旅馆中。
“我是真心喜欢这份职业,舍不得请假啊。”买了10瓶矿泉水,猛灌一通,他又回到了派出所。
2010年2月,罗桑夜里常常痛得冒汗,呕吐次数越来越多。想到去大医院路途遥远,而即将到来的又是一年中的虫草采挖期,枪支隐患还没有解决,他将体检计划推迟到了6月。
那年9月,他终于去了州医院,切除了胆囊,同时被检查出还患有早期肝硬化、2型糖尿病。
听说他病了,章龙村一位牧民骑着摩托车跑了500公里,跑了整整一天,专程去州医院看望他。
“他就是我们的亲兄弟啊,他病了,我们着急。”这位牧民曾是罗桑教育转化的一个对象,看到他风尘仆仆的样子,从怀中取出乡亲们一点点积攒的5斤酥油,罗桑的眼睛湿润了。
两个月后,他转到成都住院治疗。到了2011年元月,病情好转,医生同意出院,但要求必须在成都休养一段时间。
“那段时间我度日如年,就想赶快回到草原上,回到牧民家里喝上一碗奶茶,和他们唠唠家常,也特别想念同事,想念我的警服和配枪。”他说。
休养的日子,罗桑时常出去锻炼。说是锻炼,其实就是想看看警察兄弟们的巡逻车。他总爱去执法的现场,装成一个围观群众看别人执法。
有一天,站在成都春熙路的天桥上,看着车来车往,罗桑哭了。“人们都在为自己的事业忙碌,我的生命却耗费在治病、休养上,这样的日子活着没有意义……”
“即使死都要穿着警服死。”罗桑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归队。
那段时间,单位刚好有一个案件要去北京抓捕嫌疑人,他主动请战,领导拗不过答应了。罗桑终于如愿以偿,再次回归警队。
回到甘孜,为了照顾他的身体,县公安局把他调到了县里。
“现在身体好些了吗?”记者问他。
他微笑没说话,用手把牙齿一抠,一连几个假牙被抠了下来,记者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一边笑着将牙齿装回去,一边说这是糖尿病的并发症。
调回县里,虽然海拔低了,工作强度却并未减小。别人问起他的病情,他总说没事。许多次,同事看见他痛得蜷成一团,额头浸出大颗大颗的汗珠。
接下来的日子,他又陆续被查出胃十二指肠球部溃疡、代偿期肝硬化、2型糖尿病酮酸中毒……大大小小14种病折磨着他,他依然扛着。
病魔带来的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折磨,更带来了沉重的经济负担。为了治病,他卖掉了母亲留给他的在德格县的一套藏房,又卖掉了单位分给他的一套福利住房。然而这些钱在重病面前,依然显得微薄,州公安局和县公安局连续两次组织为他捐款。
没有了家的罗桑,如今吃住在公安局,落寞的身影常常让同事揪心。
“只要不让我脱下这身警服,承受这些没有问题。我从小的愿望就是当警察,现在如愿了,应该知足和珍惜这一切。在我病得最重时,是领导、同事的支持鼓励让我挺过来,重新穿上警服。唯一能回报的,只有认真工作。”
他的宿舍陈设再简单不过,散放着药瓶和书籍。然而,这个看似粗枝大叶的男人,每天回到房间的第一件事,就是用毛巾掸干净警服上的灰尘,整整齐齐地叠得有棱有角。
2014年至今,罗桑在拖坝派出所工作。
拖坝乡是甘孜州的东大门,盗抢车辆人员多,又是流动人口聚集地。面对这块“硬骨头”,罗桑却有说不出的开心。
“让你担重任,是认可你的能力。”他白天既要开展派出所各项工作,还要开展卡点查缉和治安巡逻。他最怕别人问起他的病情,生怕因为得病而被调整工作。
“医生告诫我,肝病和糖尿病必须好好休息,规律生活,但警察这一职业不容你好好休息,更谈不上规律的生活。这些年,我的病全靠药物控制,时好时坏。其实在警察队伍里,在甘孜,比我辛苦的同事太多了,我这不算什么。”天色渐暗,罗桑点燃了一支烟。
他说自己一直戒不掉这个习惯。也许对于这个孤独的男人来说,烟,更像是一种陪伴。
离开大德乡返回县城的路上,汽车开出了五六公里后突然停下来。向后一望,只见一群骑着摩托车的老百姓还跟在后面。
“快回去了,快回去了。”罗桑不停地劝他们走,眼泪闪着泪光。(参与采写 柴子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