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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甘孜日报   记者 : 杨燕 文/图   责编:顿珠曲珍、降拥巴姆(实习) 发布时间:04-23

翻开康定故事里的陕商一页




博物馆里还原的康定锅庄之景。


康定东关茶马古道雕塑。



   “说起来我和康定还挺有缘分的。”西安女孩儿杭妍说,在知道自己祖辈曾经在康定当炉客之前,她就已经会唱《康定情歌》,并且还在学校表演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来到这首歌里唱的康定溜溜的城,看跑马溜溜的山、看滔滔的折多河、看情歌广场的锅庄舞,更重要的是来这里寻找祖辈的故事。


   两块布 引出一段历史

   “虽然从小就知道炉客,但是不知道我的祖辈也曾是炉客,记忆中家里人没怎么说起过这些,直到我看见那两块蜡染的布。”杭妍说,自己的外公家就在牛东村,也就是以前炉客最多的地方,听说村里每家都有炉客。小时候常听说外公家是县里的大地主,家里条件很好,也曾看见家里有一些钟表、花瓶之类好看的摆件,问外婆这些是哪里来的,外婆说是外公的母亲,从康定回来带的嫁妆。于是,康定这个地名就在杭妍的心中有了一个模糊的印象。后来读大学了,回外婆家拍毕业创作,偶然看见外婆在院子里晾晒着两块蜡染的布,上面特有的少数民族的图案引起了杭妍的注意,她忙问外婆,布是从哪里来的,答案又是外公的母亲带的陪嫁。在她好奇的追问下,外婆讲起了她所知道和还记得的关于外公的母亲的事。

   外公的母亲家一直是在康定做生意的炉客,她也是在康定长大的,后来才回老家牛东成了亲。一听又是康定,杭妍便开始上网查,网上的一些资料让她对炉客和康定有了了解,虽然没有去过康定,但是莫名的亲切感油然而生。

   炉客,是陕西对到康定经商的人的称谓,从明代开始,陕西户县人出外逃荒,陆续前往康定,那时的康定叫“打箭炉”,是茶马互市的重镇,清末民初,仅户县在康定的炉客就达三千多人。据记载,康定有户县炉客商号40余家。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有恒盛合,为陕商中最老的商号。极盛时资本约白银20000两。至1949年后歇业,经营时间长达600余年。

   炉客已经成为了历史,炉客的故事也在人们的记忆里慢慢被淡忘,那些被记录下来的文字背后,多少鲜活的面容正在远去,杭妍想,他们之中一定有自己的祖辈。

   清末民初,牛东每年要去一两批炉客,一般都是十六七岁的青年。青年炉客须奋斗十余年,方可回乡娶妻,然后又别妻一去十几年、二十几年。当地就有民谣“有女莫嫁炉客家,半辈夫妻半辈寡”,炉客一般都是叶落归根,老年衣锦还乡,为后辈树立致富榜样。也有落户他乡,终老异地的。在牛东村,杭妍见到了村里最后的炉客孙大的儿子孙新民,老人告诉杭妍,他的父亲就是十几岁到康定的,后来又被派往甘孜县,在甘孜县和他的母亲,一个藏族姑娘结婚,他自己是从小被送回老家的,因为父亲希望自己能落叶归根回到老家安度晚年,而他的弟弟孙三民至今还留在甘孜县。

   从孙家回来,外婆又给杭妍讲起了一些她想起的外公的母亲曾经给她讲过的关于自己家在康定当炉客的事。原来,杭妍外公的外公也就是外高祖父当年就是背井离乡去康定当炉客谋生的,因为家境贫寒在老家当学徒的时候被人诬陷偷了钱,被东家打得半死,养好伤以后,外祖爷发誓要去康定当炉客,不挣到钱不回家。听到这里,杭妍内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触动了,流下了眼泪,炉客这个词也烙进了她的心里。

   回家后,她和父母聊起了炉客和祖辈,遗憾的是父母知道的也很少,也是一些零碎的、模糊的东西,杭妍想知道更多,她决定更换毕业创作的主题,她要以炉客后人的身份去寻找那一段历史,去了解自己的祖辈。


   一张地图 看“走炉下川”的艰辛

   为什么有那么多的陕西商人要到康定谋生?杭妍查了很多资料后,找到了答案。原来汉唐宋时,为了加强军事力量,需要大量的马匹,而生活在青藏高原的藏族同胞长期食用奶制品、牛羊肉等,需要茶叶帮助消化,汉藏茶马交易便在以康定为中心的周围地区展开。明朝时,当时陕南是全国茶叶的主产地之一,质优价好。由于陕南之外的有些地区的茶叶不好,影响了茶马交易,所以,明政府严格管制贩茶,其中最繁华的茶马交易市场在康定,秦商(也就是陕西商人)经“秦蜀古道”到达康定,当时,在康定经商的人主要来自陕西、四川、云南等省,秦商进入最早,经济实力最雄厚,秦商踩出了茶马古道,亦称为西南丝绸之路。

   查阅了很多资料,杭妍对炉客的历史有了更多了解,知道了自己祖辈当炉客的原因及后来经商成功荣归故里,“心里越来越敬佩自己的祖辈,在那个年代要想凭一己之力取得成功,所付出的艰辛是我们难以想象的。”杭妍说,当听到外高祖父为了争一口气去康定,不挣到钱誓不归时,她想起了母亲以前做生意时虽然很辛苦却常说要做就要坚持做好,这种倔强的坚毅品质仿佛就是家族的传承。

   查阅资料时,杭妍找到一份炉客当年使用的地图,这份清道光年间的地图,被一户炉客人家藏在房梁上保存了下来,泛黄的纸页上,详细地注明了当年炉客到康定一路上要经过的地方,每十里就标注有一个点,除了地名外还标注了可以吃饭住宿的地方,还有一些名胜古迹,甚至哪些地方行路有危险、会有山贼出没都有标注。“这份地图就像我们现在的一份旅游攻略。”杭妍说,陕西户县距康定1500多公里,乘坐现在的交通工具也能朝发夕至,可是时间倒退百年,这其间却要经过38个驿站,途经秦岭、大巴山、二郎山,有时还要与土匪周旋。路途中,除有资历的老炉客乘坐轿子,大多数人都需要步行,40多天行程,其中的艰苦可想而知。

   了解得越多,杭妍越想到康定看看,看看祖辈曾经生活的那个地方,去那条热闹的老陕街走一走。从西安出发,坐火车到成都,再坐大巴到康定,从成都到康定的路上,杭妍仔细看着车窗外掠过的景物,看着陡峭的山崖,想象当年炉客翻山越岭的情景,窗外最远处的雪山,让杭妍有点兴奋,眼前的景物飞过,脑海里是自己想象的各种关于康定的画面。“从成都到康定,来的一路上景色气候多变,过了二郎山温度就忽然降低了,到了康定,因为已经是四月份,没想着穿厚衣服,谁知到车站一下车,居然下起了雪,冷得发抖,幸好住的青旅生了火炉,第二天起来,窗外白茫茫的一片,下雪了。”杭妍来到了康定,这个对她来说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一条街 凋零在记忆里的繁华

   经过一路艰苦的跋涉,到了康定以后,青年炉客就各自投奔商号,从学徒做起。大部分年轻人至少要当十年的学徒,当学徒期间每天要背四书五经,学打算盘,还要烧火做饭。一般学徒最开始先去厨房生火,然后做饭、扫地,再就是拆门板,等把这些都做好了之后才有资格到柜台上实习,能到柜台上实习的大多是已经当了快十年学徒的。那么多的炉客中,其实只有极少数的人可以当上掌柜衣锦还乡,大多数的人可能一辈子都是学徒,年龄大了就干点别的。但是,那些衣锦还乡的炉客却一直激励着老家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到康定,去康定就和淘金一样,去康定就有机会能实现他们衣锦还乡、光宗耀祖的梦想。

   到了康定,杭妍第一件事就是找老陕街,“老陕街在河西自上桥至中桥这一地段,典型川西古镇建筑样式,街道为青石板路面,这里曾有陕商经营的店铺上百家。”杭妍想,在茶马互市的年代,这里一定热闹非凡,商人们在这里聚集,来自各地的货物在这里交易……虽然在查找资料的时候,知道老陕街被一场大火烧毁了,但杭妍想也许可能还存留有一些东西,杭妍找到了上桥,这里现在被叫做彩虹桥,站在桥上可以看见折多河下游不远处的中桥,从彩虹桥到中桥这一段,早已经没有了老陕街,现在在这个康定城中心的位置上,是一个广场,叫情歌广场。

   “站在情歌广场上,看着对面郁郁葱葱的跑马山和卷着浪花的折多河,我想象着曾外婆就在我站的这个地方长大,来自心底的亲切感让我的眼眶有些湿润了。”杭妍说,来了康定后,对于祖辈作为炉客的身份有了立体的认识和一些共鸣。虽然,康定的面貌已经较百年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仍有一些东西是在时间的流逝里保留了下来的,比如说,康定人的生活习惯,早餐时的一碗酥油茶,一碗牛杂汤,那个味道一定和曾外婆小时候喝的是一样。看着身着民族服饰的往来行人,看着街道两旁充满浓郁民族特色的建筑,还有城里的佛教寺庙、教堂和清真寺,“茶马互市重镇,民族文化交汇融合”这些字词在杭妍眼前变得生动起来,让她真真实实感受到了康定的魅力。

   滔滔的折多河依然奔腾着穿城而过,只是河两岸的房屋已经从低矮的木板瓦片房变成了一座座高楼大厦,走过大街,穿过小巷,杭妍努力地将自己脑海里从文字记录中构建起的康定印象和眼前这个美丽的小城联系起来。站在东关的茶马古道雕塑前,杭妍说,看着这些雕塑仿佛能穿越到过去,茶马互市的热闹场景即现眼前,想象外高祖父当年来康定的情景,应该就是如此这般。

   在岁月的更迭中,康定城渐渐换了新颜,老陕街与和它同时代的大石包街、马市街、营盘街、诸葛街等街道一起被时间卷走,在康定的记忆里越漂越远,连同当年老陕们在康定做生意和生活的热闹场景一起,成为了康定的历史。杭妍来到康定,拂去历史的尘埃,翻开这本康定故事,去寻找里面关于陕商的篇章,和祖辈生活在康定的痕迹。


   一些人 讲述远去的故事

   在收集资料的过程中,杭妍看到了一个经常出现在各种专访里的名字——郭昌平,他是甘孜文化圈的名人,曾任州政协副主席、《甘孜日报》总编辑,作为土生土长的康定人,对于康定的历史,他如数家珍。杭妍联系到郭昌平老师后,郭老师热情地和她见面,并将自己了解的全部关于陕商在康定的历史讲给她听,还为她介绍炉客韩八爷的后人。韩八爷叫韩利川,在康定陕商中很有威望,每年过年的老陕鼓都是由他当鼓手,老陕鼓打起来震天响,也是康定过年的必备节目。听说韩八爷十一二岁来到康定,在商铺当学徒,杭妍就想起了自己的外高祖父。据韩八爷的后人回忆,韩八爷给子女们讲,当学徒不认真的话,掌柜会用抽烟的烟锅在脑袋上敲,会痛得起很大的包,所有的学徒都是这样过来的,韩八爷是一直到三十多岁才当上二掌柜,才有了回家的资格……听着这些讲述,杭妍说,自己好像从中看见了外高祖父和其他炉客的身影,他们身上吃苦耐劳、忠实能干的品质让后人敬佩。

   韩八爷打的老陕鼓,至今在康定依然能看到,是康定过年时新春文化活动的必备节目,现在的康定人把它叫做“闹山鼓”,杭妍看了图片和视频,说和陕西老家的打锣鼓很像。最早的老陕鼓就是在康定经商的牛东人,将老家正月初九古会的传统带到康定,每年正月十五户县炉客就会组织敲锣鼓、耍高跷、跑竹马、赶旱船等有家乡特色的娱乐活动,其鼓调也是牛东附近的《十样景》。渐渐地,老陕鼓从最初的炉客表达思乡的情结融入到康定人的生活中,成为康定一直延续至今的传统。

   “康定真的是一个文化交流融合的地方,城市不大,却是一个包容的城市,在康定我遇到了很多人,他们都很友好和善,我很喜欢这个地方。”杭妍说,文化的交流融合真的是很神奇的,在一个距陕西千里之外的少数民族地区,能看见一些陕西传统风俗被传承下来,很感叹。听说,甘孜州南边的巴塘县也有不少祖籍陕西、山西的家庭,还有巴塘人喜面食,做的很多面食就是陕西和山西特色,杭妍说有机会很想去看看。就是在康定,现在大家喜欢吃的锅盔就是当年老陕们带来的手艺,一些老康定都还记得紧邻老陕街有个“贡加肆”就是卖锅盔的,“贡加”是锅盔的藏语。

   在康定的街头,杭妍偶遇了一位家里曾经就在老陕街做生意的爷爷,老爷爷姓穆,穆爷爷讲起了自己小时候在老陕街的生活。穆爷爷说印象里老陕喜欢吃大锅魁、麻食等各种面食。他小时候就和老陕的孩子一起上学,记得老陕街上有一户陕商家里姓辛,大人叫辛国章,大家都叫他辛大,在辛大的店铺里,学徒们每天都得早早起来练功……虽然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但是这些儿时的记忆,老人还印象深刻。看着老人的背影,杭妍不禁想,如果这一代人不在了,还有人能讲这些故事吗?

   杭妍还特地去甘孜县看望了同是牛东村老乡的炉客后人孙三民。杭妍说,第一次去甘孜县,感觉那里的藏族风情更浓郁,城市里的藏式楼房、乡村里的藏式民居,来往穿着藏装、说着藏话的人,杭妍说就连同是老乡的孙爷爷也说着地道的藏话,从小生长在甘孜的孙爷爷已经是一个地道的甘孜人了。期间一个邻居过来串门,看起来是很年轻的藏族姐姐,孙爷爷说她祖上也是老陕,但是她不会说汉语。杭妍说,如果当年曾外婆不回老家的话,也许就像孙爷爷和这个藏族姐姐一样,成了地道的甘孜人。

   模糊的历史片段,在杭妍脑中慢慢清晰起来。她说,如果不是因为祖辈的炉客经历,有可能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到康定来,不会知道这个小城的故事,幸好没有错过它,不然将是多么大的遗憾。以后,会带着自己的孩子再来康定,在这里给他讲祖辈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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