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7日,中秋佳节,万家团圆的温暖时刻。在川藏线甘孜州巴塘县措拉镇麻通村,别样的温暖场景也在上演:旅游博主“阿王教授”的汽车不慎掉进路边水沟,正当她感到无助时,村民曲尼志玛和父亲仁真赶来了,路过的两辆车停下来了,大伙齐心协力把车拉了出来。“阿王教授”把这段经历发到网上,在引来数万点赞的同时,更多的温暖经历在留言中出现。
不仅如此,从四川成都到西藏拉萨的途中,四川日报全媒体“向云端——寻路川藏线上的中国”采访组,了解到更多让人动容的故事:护路职工甘当路石,几十年默默守护道路的通畅和安全;为早日通车,新婚小两口联袂奋战折多山隧道……
2014年8月,在川藏、青藏公路建成通车60周年之际,习近平总书记作出批示:60年来,在建设和养护公路的过程中,形成和发扬了一不怕苦、二不怕死,顽强拼搏、甘当路石,军民一家、民族团结的“两路”精神。
2024年8月,行走在川藏线上,采访组更加清晰、直观地感受到“两路”精神的珍贵之处,它具象到沿途奋斗的雪域儿女的日常,宛如汩汩的雪山融水,滋润着我们的心田,浸润着我们的精神家园。
寻史
他们是一群“征服山”的人
7月初,江苏盐城小伙施春霖从上海人民广场出发,沿着国道318线,一路骑行来到四川雅安。
时间回溯到70多年前,1950年4月,康藏公路(后改称川藏公路)在雅安金鸡关破土动工。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十八军按照“一面进军、一面修路”的指示,投身于迈向“世界屋脊”的天路建设之中。
一路向西,海拔一路上升,施春霖的身影和70多年前建设者的身影重叠,渐渐进入崇山峻岭中。山路盘旋蜿蜒,8月20日中午,当他抵达二郎山隧道口,已累得气喘吁吁。隧道边,刻有《歌唱二郎山》曲谱和歌词的石碑吸引了他的注意:“二呀哪二郎山,高呀么高万丈,古树哪荒草遍山野,巨石满山岗……”
因为“此生必驾318”而出发的施春霖,一开始并不知道这条路背后的故事。“骑车都已经那么难了,当年修路得有多难呢?”
二郎山上,一眼望“三路”。华小峰 摄
二郎山是川藏公路上的第一座大山,陡峭险峻、气候恶劣。当年没有大型机械,又无法修筑隧道,筑路军民只能身绑麻绳,把自己挂在悬崖上,用钢钎、铁锤凿出一条天路。据记载,川藏公路二郎山路段,平均每公里就有7名战士献出宝贵生命。
8月20日,沿着蜿蜒的国道318线,采访组来到位于雅安市天全县喇叭河镇两路村的二郎山筑路烈士墓群,烈士们静静地躺在半山腰上:来自山东曹县的孙忠珍、安徽怀宁的吴振斌、陕西西乡的李日成……他们曾为一条路而奋斗,直至献出生命。
可以告慰烈士的,是如今天堑终变通途。烈士墓群右前方的山上,雅康高速以隧道的形式一头扎进二郎大山的“肚子”里,一直通到泸定县城背后;烈士墓群脚下的国道318线则奋力向二郎山隧道“攀登”。天全县交通运输局负责人介绍,翻越二郎山的时间,已从最初的半天缩短到如今的15分钟。
川藏公路博物馆。郝飞 摄
二郎山仅仅是第一关。走进川藏公路博物馆,一条蜿蜒的灯带象征着川藏公路,串联起14座大山。其中,海拔3400多米的二郎山海拔最低,其他大山海拔多在4000米以上。最高点是雀儿山,这座被称为“老鹰也飞不过的山峰”,也留下了筑路大军的身影。
雀儿山隧道通车后,车程从两个小时缩短为不到10分钟。何海洋 摄
8月30日,采访组来到甘孜州德格县雀儿山隧道。2017年,全长近13公里的国道317线雀儿山隧道通车,将过去危险重重的翻山过程从两个多小时缩短至10分钟之内。
“风吹石头跑,四季不长草,一步三喘气,夏天穿棉袄。”甘孜州公路建设服务中心德格公路分局副局长春雷带着采访组重走雀儿山上的老路,“险得很!下雪的时候路很滑,旁边就是万丈深渊。”
雀儿山下,一名筑路战士在此安眠。他叫张福林,1951年冬天,为实现1952年将公路打通到西藏昌都的目标,筑路部队顶着严寒上了山。张福林负责爆破作业,他克服高寒缺氧的困难,在冰天雪地里探索出一套高效的爆破方法。但在12月10日,他在作业中被一块落石砸中,再也没有醒来。
采访组来到拉萨河畔,一座20米高的白色纪念碑,被阳光镀上金色。这座川藏、青藏公路纪念碑上,分别用藏语和汉语记录着川藏、青藏公路的故事:“五易寒暑,艰苦卓绝,三千志士英勇捐躯,一代业绩永垂青史。”
“同志们,干吧!把公路修到西藏去!”川藏公路博物馆的墙上,复刻了十八军战士在怒江崖壁上留下的标语。此行,采访组没有找到原址,但在怒江大桥遗址纪念馆对面的山坡上,记者看到了不知什么年月刻下的“征服山”3个字,闪闪发亮!
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征服山的,是勇敢无畏的人。
奉献
他们是默默甘当路石的人
在川藏公路博物馆,一组数字引起采访组的注意——初建成时,川藏北线2416公里、川藏南线2149公里;2020年底,川藏北线1994公里、川藏南线2104公里。里程变短的背后,是对川藏公路的多轮提质改造。
雪域高原地质条件复杂、灾害频发、生态脆弱,这给川藏公路的改造和养护带来了巨大挑战。在漫长的岁月中,有一群人,默默坚守在先辈留下的大道上。
8月19日,采访组沿国道318线向甘孜州泸定县方向前进,在紫石关附近,驶上了喇叭河边的一条老路。但刚行驶不到10分钟,就被路上横亘的滑坡体挡住了去路。川藏公路上的第一座隧道——老虎嘴隧道,就在不远处。
探访老虎嘴隧道的初衷,是因为一位老人——今年82岁的何多林。1984年至1990年,作为川交二处(现蜀道集团四川路桥川交公司)第四工程队队长,何多林参与了川藏公路仙人桥至前碉桥的改扩建工程。
这是川藏公路通车后首次大规模改扩建。何多林的儿子也参与其中,其间因病去世。老虎嘴隧道修通后,何多林将儿子葬在隧道的拱顶附近。
8月21日,采访组从甘孜州康定市区出发,前往新都桥镇,途中要翻越折多山。2021年,有记者曾来过此地,由于山高弯急、车多路窄,遇到货车,只能跟在后面慢慢爬行。而此行,从山脚的两岔路口到海拔4298米的垭口,只用了1个小时。
2023年,折多山路段进行了提质改造,增设第三车道,方便货车爬坡。甘孜州公路建设服务中心康定公路分局折多塘养护站原站长曾双全又一次见证了川藏公路的变化——他是雀儿山五道班的最后一任班长,雀儿山隧道贯通后,险峻的老路不再使用,他便来到了折多山。
折多山路段。华小峰 摄
折多山车流量更大,爬坡时汽车鸣笛声、轮胎摩擦声持续不断,曾双全花了很长时间才适应。他还感到肩上的担子更重了:“国道318线上有很多骑行者,自驾的游客也更多,拐弯处的石子如果不及时清理,就可能扎破车胎,很危险。”26公里的养护路段,养护员早上要捡垃圾、扫石子,下午要清理水沟和涵洞,一干就是一天。要是遇到塌方落石,就得干到凌晨两三点。
“我们守着的不只是路,更是一份责任。”曾双全总是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今年1月,曾双全退休回到老家成都简阳,但他的电话还会不时响起:相熟的大车司机看到路上落石头了,第一反应还是告诉老曾。
行走在川藏线上,养护工们大多像磐石一样沉默。
在甘孜州雅江县“天路十八弯”的甘孜州公路建设服务中心雅江公路分局剪子弯山养护站,站长杜雅岷从宿舍的衣柜里掏出一张照片——涵洞里,几个人身上都是泥水,但笑得很甜。
那是6年前,山里下了很久的雨,冲下来的泥沙在涵洞里堆得快要齐大腿高,要是不及时处理,积水就会漫上路面。弯着腰、泡在泥堆里清理了一上午,几个人才想起,可以拍张照片作纪念。这也是剪子弯山养护站工人为数不多的合照。
“你如何理解‘两路’精神?”面对这个问题,杜雅岷有些羞涩。但“甘当路石”4个字,已经被他写进10年的养护工作中。
采访结束,何多林佝偻着背,仔细地看川藏公路博物馆的一件件藏品。十字镐、铁锹、钢钎,陪他啃下一个个“硬骨头”,让他倍感亲切。“年轻的时候,一口气可以抡50多下大锤,现在不行喽。”
与采访组同行的蜀道集团川高公司驾驶员叶晓伟,曾是一位汽车兵,在川藏线上跑了整整16年。这次,经过西藏境内的安久拉山时,他举起相机留影——30年前,他们曾在此遭遇雪崩,被困一月有余。那年,叶晓伟不到24岁。
默默奉献、甘当路石。总有人正年轻,总有人正奉献。
拼搏
他们是努力争取美好生活的人
8月20日,傍晚,雅康高速兴康特大桥下,泸定县泸桥镇咱里村伞岗坪房车营地升起炊烟。杨勋贵和姐姐在停车区旁开了两家小吃店。之前,他在老家甘孜州九龙县开洗车行。如今,他做起炸串生意,只因看好国道318线带来的新商机。
“川藏线游客很多,这里位置也不错,看到招商广告,就先过来试试。”杨勋贵说,这两个月生意还不太红火,但他又指指旁边正在装修的集装箱酒店,“业态丰富起来,生意一定会更好。”
“此生必驾318”,像一块磁石,吸引着努力拼搏美好新生活的人。
赞巴·明境民宿。四川在线记者 华小峰 摄
康定市新都桥镇下柏桑三村赞巴·明境民宿总经理马军,是今年2月从苏州一家国际品牌酒店过来的。从大都市到小镇,马军并没有产生落差感,反倒是将这里当成了大展拳脚的新起点。他用数据来佐证看到的商机:新都桥镇户籍人数10831人,床位数却达到了12912个。去年,全镇仅酒店、民宿营业收入就达2.4亿元。
航拍新都桥镇。四川在线记者 黄潇 摄
西藏林芝市巴宜区鲁朗镇山珍阁石锅鸡老板李芳,2012年从四川巴中来到这里。一开始卖四川小吃的她,在机缘巧合下开始接触当地特色美食石锅鸡。现在,她已经在小镇上拥有两家石锅鸡店铺。总店生意最红火的时候,33个餐桌,一天要翻3次台。“‘318’就像一根线,牵引着我的人生,我喜欢鲁朗,我已经完全融入这里。”李芳说。
川藏情深,随着路的延伸,更多“李芳们”的故事不断呈现。
国道318金沙江大桥打卡点。华小峰 摄
位于川、滇、藏三省(区)接合部的巴塘县,有一个网红打卡地:一头在四川,一头在西藏的金沙江大桥。但在当地,它还有一个更响亮的名字——竹巴笼大桥。“竹巴笼”,是藏语音译,意为船夫居住的地方。茶马古道上,茶叶、羊毛、皮革等在此汇合渡江,村落由此形成。
通过金沙江大桥,进入西藏芒康。黄潇 摄
往日联结,今日更盛。一江之隔的巴塘县竹巴龙乡和西藏昌都市芒康县朱巴龙乡,日常往来交流密切。“联姻都有近百起。”巴塘县竹巴龙乡乡长土登曲批说。
8月23日,采访组来到位于甘孜州甘孜县的十八军窑洞群。1000多个窑洞,依山而建,饱经沧桑,讲述着当年的故事。1951年,十八军将士在甘孜县城抢修机场,为了不打扰当地百姓,战士们就在附近的山坡上挖窑洞,解决住宿问题。
月亮下的十八军窑洞群遗址。何海洋 摄
甘孜县文化广播电视和旅游局工作人员尼玛娜珍是窑洞群的讲解员,这里发生过的故事,她已经讲述了无数遍,“我一定会继续讲下去。”
“是谁帮咱们修公路?是谁帮咱们架桥梁?是亲人解放军,是救星共产党。军民本是一家人,帮咱亲人洗呀洗衣裳……”一首《洗衣歌》唱出藏汉同胞的深厚情谊。
今天,这份互助、团结的情谊依然不断延续。
就在不久前,巴塘县波密乡格木村的藏族小伙当戈、洛次仁、朱扎收到了一面锦旗:“困难之时伸援手,助人为乐显真情。”
格木村在自驾游热门路线格聂南线上,正在发展旅游。8月的一个晚上,一位路过的刘姓游客汽车爆胎,当戈和伙伴连忙赶过去帮忙。因为轮胎需要拿到临近县城修补,当戈还为游客在村里安排了住宿。
这样的故事,在格木村不知发生过多少次——去年5月,有游客在穿越格木村哈嘎拉垭口时,越野车陷进近50厘米的积雪里。游客下山求援时遇到格木村的藏族小伙,他召集十多名村民,在寒风中忙碌了半天,帮助车辆成功脱困。
“有困难,我们一定要帮!”当戈说。在他看来,风景之外,锦旗也代表了格木村另一种美。
军民一家、民族团结。川藏线上质朴的人们,携手奔向更加红火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