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荞
在彝家山寨里,庄户人家都非常喜爱荞这种农作物。他们不仅平时收荞子作主食食用,而且逢年过节更离不开荞。在过年时,其它农作物再多,若没有荞做的食品,这个年也就过不完美了。因此,我们彝家山寨的人们在过年前要准备的主要年货之一,就是磨制荞麦面。
荞,是我们山寨彝家人最早种植的农作物。相传居木子孙的始祖母兹娥里拖阿味子要下嫁人间。当时人间荒凉,适合人类种植的庄稼很少很少。于是她从天上的娘家要来荞种,和丈夫一起勤劳耕作,很快满山遍野都开满了鲜艳的荞子花,荞香扑鼻,使人心旷神怡。时值金秋时节,他家的粮仓都堆满了灰岑岑的荞粮。她用荞喂鸡,鸡长得腰圆颈粗,很快成为肉坨坨;她用荞喂猪,猪长得滚瓜滚圆;她用荞喂马,马长得膘肥壮实,劲头十足……到过年时,她将荞磨成面,并做成硕大的“格瓦”(荞馍馍),敬奉在神龛上,祈求上天娘家神仙祝福人间百姓,丰衣足食,幸福安康。从此彝家人以兹娥里拖阿味子为榜样,世世代代种起了荞子。
年初,阿爸和阿妈商量后,将我们家的地用作一半种荞,一半种玉米和其它什么的。在阿爸阿妈的精心培育下,荞子长势很好,在秋天收割的那天,阿爸请来邻居家的几个壮小伙打荞子。当打完第一批荞子后,阿爸请帮助打荞的几个小伙子将早已拴在家门口边的一只绵羊,当场用木棒锤打致死,用以祭祀荞神。阿爸手里拿着一碗水和一枝苦荞,嘴里念念有词道:“去年得丰收,今年得丰收,来年得丰收。请神赐福给我们:荞长如林,荞堆如坡坎,竹围装不下,囤包装不下,屋内装不下,老人吃你(指荞)乐盈盈,儿孙吃你黄亮亮……”。
当阿爸颂念完毕,几个小伙子将羊开膛取脏,把羊肝、羊腰切成小块放进明火中烧熟后,装在木盘里,递给阿爸。阿爸倒上一杯醇香的荞子酒,将熟羊肉和酒恭敬地敬奉在神龛上,嘴里说着一些希望年年得到荞神的恩赐,再获大丰收之类的颂词。吃毕羊肉,大家又开始继续打荞。
在我们山寨里,荞分为两种,按其味分为苦荞和甜荞。苦荞杆高,结穗多,易获丰收;甜荞杆矮,结穗少,产量较低。我们寨里的大多数人家喜种苦荞,但也有少数殷实人家种甜荞。食用方法多是把荞籽放入石磨碾成粉,筛去壳,然后可以做“格夫”(荞面烧馍)和其他什么的。其中,我最喜欢吃的是“格夫”,于是我央求阿妈做给我吃。阿妈从碗柜里拿出木制苦弥(木钵),将荞面放入其内,加上适量的水,并搅匀成饼状,掷入火堆,埋入深深的火炭灰内烧制。一会儿,阿妈用火钳将炭灰撇开,并取出已烧熟的格夫(荞面烧馍)。她用嘴吹了吹附在格夫面上的炭灰,递给我说:“现在可以吃了,别噎住了!”我和弟妹们将阿妈做的这块格夫很快吃了个精光,但还不够饱。“这几个饿鬼,真烦!”阿妈嗔怪道,一边又给我们姊妹们做起了“格夫”……。
石磨轰隆地响着,阿妈开始在家里磨制过年荞面粉了。她右脚向前跨半步,左脚向后退半步,微弯曲着腰,使劲地推着石磨。尽管她脸上已溢出阵阵汗珠,嘴里不断地喘着粗气,但坚持不断地磨着。她右手推着石磨,左手一把把地将荞籽往磨心里放,使磨缝里不断地吐出荞面粉来。我由于个头小,劲不大,无法帮阿妈推磨,只是帮着她做些零碎的活路。
一会儿,阿妈不由得将磨停了下来,我和阿妈静静地听着,只听得一股股悠扬的歌声从我家堂屋里飘进磨房里来。“这是你阿爸在歌唱《尼体特依》里的《找荞种荞》篇!”阿妈微笑着对我说。我以前从未听过阿爸颂唱这段《找荞种荞》颂歌。“这是你阿爸最爱唱的一首颂歌”,阿妈甜蜜地补充道。这时我们静静地听着阿爸这样唱道:
“以前远古时,北方无荞踪,南方无荞影,东方不出荞,四方不种荞……找到的荞种,开花乱蓬蓬,结果不像果,不是可种的荞子。”
最后阿爸唱道:“表哥拿连枷,表妹拿竹斗;表哥来打荞,表妹来搬荞;打荞相交错,穿梭如蜜蜂……”。阿妈满脸通红,又继续推起磨来。我知道,最后这段歌词是阿爸阿妈在打荞场上第一次相见时,阿爸唱的一首情歌。
一边是阿妈磨制荞面的隆隆磨声, 一边是阿爸歌喉浑厚的《找荞种荞》颂歌声。磨声歌声交织在一起,徐徐飘出门外,弥漫在山寨的上空,向遥远的地方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