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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06-30

美人谷的驼背二姨


       在康定情歌的故乡悄然深藏着一个美丽的地方,有人称它“千碉之国”,有人称它“东女国”,最终因此地多美女,“美人谷”的美誉让爱美、寻美的人络绎不绝。
在这座中国最美的乡村古寨,难以相信地生活着这样一个美人!
       听二姨的故事已很久,但一直未见其人,只知道二姨是个驼背老妪,印象中没一丝鲜活的东西。直到一天想起该到夫家去省省亲了,才见到丈夫口中时常念叨的二姨。 
       那是一个令人心动的季节。虽已是冬季,但夫家村落却无寒意,绿色仍毫不吝啬地簇拥着碉房,松柏翠绿,田地中耐寒的秧苗郁郁葱葱,人们身上披裹着的仅是略比夏季显得深沉的服饰……,这与城市里的满目枯黄、少男少女也臃肿不堪的景致竟是那样大的反差,不禁令人精神爽快,仿佛又回到了春的季节,一切都是那样的惬意。
       二姨家的碉房在绿色包围之中,远远望去四只白色的角耸立于绿色树端,既不及云雾又远离地面,好不悠闲自在!               二姨家有一片不算大却十分悠静的树林,走进的树林,一阵紧似一阵的汩汩流水声传来,这声响使宁静的园林突显生机,让人感叹静与动竟然能那样和谐并存,不由得寻声而去找寻那“动”的感觉……。那是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清泉,在山腰用石块支撑着的一截长满青苔的树皮槽子中,欢快地跳动奔流,不顾一切地扑向地面早已被它冲刷得透亮的石板,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溅起水花四处飘飞,好一个“动”的痛快!捧起山泉狂饮一口顿觉心扉畅然,静与动的感觉那样真切地流入血脉,令人没了一切奢望,只求这感觉永久留存……。
       二姨家的楼房在泉水的叮咚声中敞开着房门,院落不大但富有生机,农家应有的家什仿佛一件不少静静地呆在主人为它们安排的角落,一个竹篓中几只小鸡在尽力伸着脖子用尖嘴啄着竹篓边金黄的玉米,院落旁一个不深的土坑中几条肥大的猪横七竖八地躺着懒洋洋地晒着太阳,楼背上一条黄毛小狗狂吠着试图挣脱铁链冲下楼驱逐不速之客……。丈夫轻声叫着黄毛小狗的“名字”让其安静下来,引领我登上楼背。脚踏在倾斜的木梯上,我奇怪乡下人怎的就不像城里人一样在离家时总要小心地锁上门,而敞着门户把一个硕大的家托付给这自身都没有自由只能虚张声势吼叫几声的小狗?想着城里与乡下的不同,我饶有兴趣地观察着眼前的一切:房檐边挂着几串红红的辣椒、黄黄的包谷,几根自制的腊肉在太阳的曝晒下滴着亮晶晶的油珠……,地下黄色的土被滋润得油浸浸的。
       丈夫一声兴奋的呼叫令我感到让我好奇的二姨出现了,我不禁也兴奋地张望起来。只见不远处一大堆谷草慢慢地向房屋方向移动着,我认得那是包谷杆,紧紧地捆成一捆,枯黄的叶顺着颤动的枝杆飘荡着,忽上忽下起伏不停。我惊奇:一堆谷草怎的就沿着山路向前移动?未待我回过神来,丈夫早已奔下楼,我也顺着木梯小心翼翼地来到院坝。那堆谷草进门了,右边的杆在门框上挂下了许多枯叶,杆的中央底部一张白色的毛巾显露出来,丈夫一伸手将谷草抱进院,白色毛巾下竟出现了一个瘦弱的身躯——弯着的腰几乎呈直角!左手撰着一条皮绳,右手支撑在膝盖上,头微微偏左侧仰视我们,一串晶莹的汗珠沿着额上的皱纹线滚落,一双漂亮的大眼透出无限的慈祥……。我惊叹!这就是二姨?我疑惑!一个美丽的容貌怎的配了这付身板?
       “快进屋坐吧,叫你们久等了。”二姨笑盈盈的招呼我们进了家门。这是一个十分洁净的房屋,房屋中央一个一米见方的“土坑”上三支弯曲的石柱向中央汇集共同支撑着一口冒着热气的大锅,锅底白色粉末中一团炭火从容不迫地发着不明不暗的光……,丈夫悄声告诉我这就是“锅庄”。我很不习惯地随丈夫在一张皮垫上席地而坐,静静地打量着奇特的“锅庄”和忙碌的二姨。“锅庄”四周用一尺高约五寸厚、黑里透亮的条石砌成一个框,框内堆满燃烧过的灰烬,灰烬中央凸出部分留着残存的火种保持着锅底的温度。上大下小口圆底尖的大锅上盖着一个木制的锅盖,锅盖四周用纱布塞着边,一丝微弱的青烟时不时从纱布的缝隙中冒出来……。洗过手,换了一身蓝色薄袄的二姨从里屋走出,我猛然感到二姨仿佛年轻了许多,一种老年特有的美显现出来:朴素洁净、慈眉善目……,那是一种无以言表的美!二姨来到灶旁,伸手揭开锅盖,一股热气冲腾而上,我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酒香。二姨从墙角拖过一个茶桶,往里边放了些酥油和蜂蜜,垫着脚将挂在铁丝索上的铜瓢取下舀了几瓢锅中的热水到在茶桶中,上下抽动着桶中的木柱打起茶来,我清楚地看到二姨打茶时脸上始终挂着笑,嘴里叽哩咕噜不停地自语,显得十分兴奋。茶打好了,二姨用两个洗了又洗的有着两条青龙图案的碗盛满两碗端给我和丈夫,丈夫好似久渴的秧苗得到了泉水的灌溉,迫不急待地大口饮了起来,我也端起碗递到唇边,“慢慢喝,那是油酒,小心烫着。”二姨用不太熟练的汉语柔声对我说。我吹了吹浮在碗面上的油,轻轻咂了一口,顿时一股香甜味浸入心田,那是百花酿蜜的香甜,那是五谷酿酒的芬芳……,刹时,我惊叹平时最不愿意喝的酒经过了二姨的制作怎的就那样爽口、那样诱人?“小心哟,那可是酒,不是水,喝多了可要醉!”丈夫非常严肃地小声提醒着,我却不顾一切很快将一碗酒来了个底朝天。二姨高兴地又给我加了少许,席地坐在我们对面。我情不自禁又饮了一大口,微红着脸轻轻将碗放在灶旁,听二姨和丈夫诉说着离别后的琐事。二姨非常懂得尊重才见面的侄儿媳,怕我见外,虽然别扭,却始终用生硬的汉语与我们聊着天,时不时为自己跑了调掩面而笑。我深知二姨用汉语与我们拉家常是多么难为老人家,更为老人对我的爱深深感动,见二姨和丈夫有着说不完的开心事,我不忍让老人顾及我而不能畅快地与她最心爱的侄子倾诉,于是悄然起身步出房门。
       轻飘飘走出院落,我感到一股血液直往头顶窜,这才体会到了丈夫的提醒绝非危言耸听,我那时的感觉非常好,虽说脸有些烫,可心情却十分畅快,好想大声欢呼,却又怕被二姨听见认为丈夫取了个喝醉酒就胡乱叫的媳妇,于是克制着冲动,径直走向田地,欣赏那城里难得见到的农村田园风光。                            
        二姨家很特别,把房屋建在树丛中,方圆几里没别的房屋,更没人烟,除了水声、偶尔几声鸟鸣、余下的便是那时不时发出的家禽的叫声。房屋四周一片诱人的“梯田”块块都整理得井井有条:几块地种植着已有半尺高的冬麦,绿油油的好似夏季的草地;几块地覆盖着谷草,黄色谷草下隐隐显着绿色,那是越冬的菜;几块地刚翻土,堆着黑色的农家肥;田埂边一排排树木排列着,有梨树、苹果树、核桃树,还有花椒树……。我忽然想到,这生长五谷的田地得需多少个日日夜夜才能耕作?这田边地角的果木得需多少次修枝剪枝才能挂满硕果?于是我惊叹——这都是驼背二姨的杰作?于是我愧疚——每当坐在城里舒适的家中,吃着农村二姨家带来的土特产时评头论足怎的就那样心安理得?一股燥热涌上脸颊,我知道那已不再是酒的作用,而是我心灵的震撼!我感到该帮二姨做点什么了,于是深一脚浅一脚走到田地中去将裸露的青菜用谷草盖好。“快上来,这可不是你能干的活。”二姨特别亲切的话语响起了,我回头张望,不知何时,丈夫和二姨已来到我身后,站在身材高大的丈夫身边的二姨显得更加娇小。二姨十分紧张地要下地牵我的手,丈夫却抿着嘴一个劲的笑,一定是觉得我的举动非常滑稽,我恼怒地盯了丈夫一眼,伸出手握做了二姨的手,二姨的手很温暖,但却明显地粗糙,我的心咯登一下,一股酸酸的感觉涌上心田。“快回去吃饭吧,农村没什么好吃的,我给你们做了点城里不容易吃到的乡下菜。”二姨始终微笑着,顺手在地里抱起一捆麦草,先向家里匆匆走去。我和丈夫跟随着二姨前行,丈夫又给我讲了许多二姨的故事:二姨的年青时代、二姨的婚姻、二姨的子女,讲得最多的是二姨的勤劳、二姨的善良、二姨的坚强以及二姨对生活始终充满着的无限的眷恋和满足……。
        我全身心地倾听,禁不住地激动,抬头看看,二姨的身影已渐渐远去,望着前方躬身抱着谷草的身影,我脱口唱起了一首歌:“哦,慈祥的母亲,美人中的美人,哦,像那白度母,一样心地善良,她背水走过山道,腰弯成一道山梁……”,丈夫听着我唱着,慢慢地也哼起了曲调,我悄悄看看丈夫,他两眼凝望着二姨的身影,脸上流露出无限的敬爱和自豪,我也不由得自豪起来,为了我在美人谷拥有了一个虽然弯着腰,但脊梁却永不弯曲的——驼背二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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