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寨沟县发现的“土伯御龙”岩画

  应九寨沟县县委、县政府的邀请，我带领考察小组于2015年6月30日—7月8日在九寨沟县做了文物、考古调查。小组成员有中央民族大学在职研究生王文秀、张磊、扈新昭；西南民族大学研究生卓玛青措（藏族）、田光岚（藏族）以及九寨沟县刘善刚等同志。7月2日下午，在双河乡下马岩古栈道旁（白水江右岸），发现了摩崖琢刻岩画一处。暂时定名为“巫师御龙”图，并初步定为春秋晚期至战国前期（见中新网，阿坝7月9日电，记者孙燕妮、刘彦荣。详细报道见“藏地阳光网”7月11日根秋多吉《九寨沟发现春秋时期的巫师祭祀御龙图岩画 四川省境内迄今发现最古老的岩画》）。

图一

   这幅摩崖琢刻岩画高约84厘米，宽约120厘米，巫师高41厘米。它的内容是：从峭壁缝隙中，“飞出”一条龙，但不见龙尾。龙头如马面，头上方呈现柱状（似角？），前面有长长的鬃毛。龙的下巴有须。龙身体如蛇形，有斑纹。龙的前部有两翼，翼之尖为五爪。龙的前面，是一个高大的人物。此人站立，双手持长杆，杆端有钩，作引导状。人物头部为侧面，尖脸，五官不清。披发齐肩，向上飘扬。上衣不详，下有裤子及蔽膝，足穿靴（参见图一、图二、图三）。按，甘肃省酒泉市丰乐乡干骨崖遗址1990年出土了距今4000年左右的彩陶靴；青海乐都也出土过“彩陶靴”，属于“辛店文化”。两件都属于西戎文化文物（参见图四,酒泉市肃州区博物馆提供）。

图二

图三

    此图雕刻技法原始，琢点表线，似乎没有使用金属工具。但是，此图构图紧凑，人与龙呼应关系密切。人物比例恰当，动作准确，有很高的艺术造诣。
    众所周知，在中国古代创作了形形色色的龙。如内蒙古敖汉旗采集的刻画陶尊上“野猪首、蛇身、有翼龙纹”（约公元前4700年）；河南省濮阳西水坡45号墓“蚌砌龙虎遗迹”（约公元前4600—4300年），该龙呈现兽首、吐舌；辽宁省红山文化C字龙、熊面龙（约公元前2800—2300年）；山西省襄汾陶寺墓地“彩绘蟠龙纹陶盘”，蛇形（约公元前2300—1900年）；河南省偃师县二里头遗址“陶片刻画蛇头龙纹”、以及镶嵌绿松石之龙——兽头蛇身无足（约公元前1800—1500年）；河南省安殷墟阳妇好墓出土“玉龙”，兽头有角，蛇身（约公元前1300—1200年）；四川省广汉三星堆出土“青铜龙杖头”，兽面，有角有须，蛇身，四爪（约公元前1100年）等等（参见中华人民共和国科学技术部、国家文物局编《早期中国—中华文明起源》，文物出版社，2009年9月刊）。
   我们的研究表明，到了西周晚期，大体上表现三种龙：北方及中原多“兽面龙”；中原及南方多“蛇面龙”；西部地区多“马面龙”。

   考古学家俞伟超指出，在中国西部的“辛店文化”，属于西戎文化圈。西戎文化中早就流传“马面龙”的故事。《水经注.漾水》引《开山图》曰：“陇西神马山有淵池，龙马所生，即是水也。其水西流，谓之马池川。又西流，入西汉水”。

   马面龙在苯教信仰中是土地神“鲁”神（纳西族音变为“署”神），它能够行云致雨。苯教认为，鲁神是住在江河、湖泊、泉水及地下的神灵。蛇、鱼、蛙等等动物，属于鲁神系统，不能捕杀。这与汉文典籍记载一致。《国语.鲁语》“共工氏……其子曰后土”。《左传.昭公二十九年》（公元前510年）“后土名钩龙”。这项史料说明，持钩御龙的人是土地神—“后土”。各位知道，商代称“王”，也称“后”。“后土”就是管理土地的酋长。是地方之方伯，所以又称“土伯”。马面龙与后土从水中所生，因此在”楚词“中，宋玉的《九辩》说“皇天淫溢而秋霜兮，后土何时而得干？”马面龙就是“駹”，是西戎人特别是大夏人信仰的“龙”。
   西戎地处中国西部，早已饲养马并用马驾车。周武王灭商纣王时（公元前11世纪），周武王有“戎车三百辆”，成为先进装备。《诗经.大雅.大明》称赞曰“檀车煌煌”。
   我们在《探究昆仑方国与大夏诸国西迁》论文中，已经论证，大夏国遭到秦穆公征伐后，在公元前623年后不久西遁，到了新疆南部（唐代玄奘《大唐西域记》所记的“睹货逻故国”。斯坦因（M.A  Stein）考证在今民丰县北部“安迪悦遗址”）。大夏的余部南下，越过白龙江，进入松潘地区，成为《史记.西南夷列传》所记的“冉駹”、即后来的“和夷”。司马相如（？—公元前118年）在公元前129年曾经从成都启程，访问过“冉駹”。而九寨沟县白水江流域，恰恰在白龙江以南地区。

   因此，我们推断这幅摩崖琢刻岩画的时代上限在公元前7世纪，其下限在公元前5世纪。理由是，它的龙及人物形象、雕刻技法都早于湖南省长沙发现的陈家大山战国楚墓“帛画人物龙凤图”和子弹库战国楚墓“帛画人物御龙图”（参阅《中国大百科全书》考古学卷，彩图32页，1986年8月刊）。这两幅帛画大约略早于楚怀王时代（约公元前4世纪）。据学者对清华简《楚居》的研究，楚人祖先源自中国西部。长沙子弹库战国楚墓“帛画人物御龙图”上的人物，头戴“冠切云之崔嵬”。腰上“带长铗之陆离兮”，已经是屈原时代人物的形象了（见屈原《涉江》）。有的学者说这个人物是墓主人，反映了他乘龙“登天升仙”。但是，在约公元前4世纪，社会上还没有出现“登天升仙”的意识与思潮。

图四

   由此可知，九寨沟县发现的岩画“土伯御龙”图，是四川省已经发现的最早岩画，也是可以确认的已知最早的西戎岩画、以及已知最早的苯教“鲁神”岩画，学术意义十分重大。

图五

   众所周知，“马面龙”被第二次西迁的大夏国带到了中亚阿姆河流域（约公元前160年）。“大夏”古读为“大河”（Dahe），即西方人所称的“吐火罗”。1978年，俄罗斯—阿富汗考古队在阿富汗希比尔甘城（Shibirgan）东北5公里，发掘了“黄金之丘”（Tillya Tepe）。这是一处大夏国墓地，时代：约公元前50—公元50年。其中出土的黄金饰品中，有一件被学者称作“双龙守护国王”耳坠（图五）。双龙皆是马面龙。双龙之间的人物，西方学者认为是国王。其实，他不可能是国王。理由很简单，古人不可能把“国王”挂在耳朵上。他应该是土地神，这件所谓“耳坠饰品”应该属于巫师祭祀用品。

   还有一些学者不知底里，大谈中亚“马面龙”对中国的影响云云。本末倒置。甚至把北方游牧民族崇拜的“双马牌饰”，混同为马面龙一起加以研究。

（温玉成，著名佛教考古学家。黑龙江省宾县人，1964年7月毕业于北京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现为河南省龙门石窟研究所名誉所长、研究员（教授）、少林文化研究所所长、中国旅游文化学会及中国敦煌·吐鲁番学会理事、敦煌研究院及玄奘研究中心兼职研究员、中国东方文化研究会(CAOCS)理事、河南省文物考古学会常务理事、河南省东方文化研究会副会长及中央民族大学、郑州大学、鲁迅美术学院兼职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