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不 出 的 荒 原 ——小说《越走越荒凉》印象
书的淡黄色封面上有一只展翅向上的鹰,沿着鹰的两翼,是两行小字:一个少年在康巴的传奇经历;一个知青青春与生命的故事。封面右下方,印着六世达赖仓央嘉措的诗:故乡远在他乡,双亲不在眼前,那也不用悲伤,情人胜过新娘。
有关生命与成长的故事,似乎总免不了交织着淡淡的温馨和感伤。这是嘎子的长篇小说《越走越荒凉》给我的第一印象。
阅读《越走越荒凉》,最先感受到的是其文字的简约干净与贯穿始终的收敛而不放纵的情感。象我记忆中嘎子的侧影,瘦削单薄,温和寡言。
就写作而言,嘎子无疑是个有着浓郁藏区情结的人。虽然如今他身处繁华都市,但这并不影响他在文字中对康巴几近痴迷的表述,譬如:《徒步茶马古道》、《皮毛苍老》。或者可以说,城市的钢筋水泥只是更增添了嘎子对曾经有过的岁月、对内心情结加倍的追寻。
读过一些以藏区为题材和内容的文章,很多时候,感觉到的是作者作为相对应的客体,对人文风情迥异的地域的某种垂爱和观照,或者借物抒情,或者单纯满足阅读的愉悦,使得文字中的藏区要么被肢离破碎地图解、要么被不实际地诗化。当然写作本身就有点由着性子的意味,况且在藏区匆匆地走一遭,就算是浮光掠影,也很难不为经过你眼前的蓝天白云、雪山草地、寺院僧侣所动。但要想用文字对这样一遍地域和生长其上的人们作一番能够尽可能还原本色的叙述描写确非易事。
高原永远只对那些心怀谦卑、安详沉静的人敞开胸怀。
嘎子笔下的藏区,被人称作康巴。
康巴是会是怎样一遍土地呢?
“许多年后,我还能回忆起这样一幅画面。宽阔荒寂的山野,远处亮着雪峰的尖顶,峰腰露着赤红的岩石。风卷起一片灰蒙蒙的沙雾,一群矮脚驮牛慢悠悠地在草坡上蠕动。草坡是褐黄色的,初春的高原都是这种苍凉的颜色,像老牛那身粗糙的皮毛。这片枯黄的草浪,一浪一浪荡向更加荒寂的深黑处。太阳在头顶亮成了炽白,太空明净得一尘不染。赶牛人咬着舌头吹一串尖厉的口哨,这片寂静的山野也像撕碎了般鸣响起来,牛的蹄子踏得更沉重了。哨音停息,四周又一片死寂。”
这就是康巴——,天地间的康巴,油画般的康巴。
“远远地,一片高高矮矮的土楼,在傍晚的阳光下同四周平坦广阔的土地一起,闪着耀眼的红光。让人感觉到,这些土楼不是人修筑的,而是这片土地上自然生成的骨头和肌肤,一片片淡紫色的炊烟,纱幕一般罩在寨子顶上,浓浓淡淡的粪烟味飘过来,使人周身都暖起来。一条清亮的河水绕过寨子,弯弯曲曲地躺在红土地上,明净得像是轻柔的绸缎在风中抖动。……””。
这也是康巴——,山水间的康巴,人境中的康巴。
有一句流传已久的老话:卫藏的法,安多的马,康巴的人。
自古以来,康巴因人而响亮,因人的故事而布满诱惑。
“草原最生动的不是风景,遍地绿草或枯木,实在让人讲不出几句话来。草原最生动的是人的故事,尽管那里人烟稀少,你随便钻进一顶孤零零的立在河边的黑色牛毛帐篷,故事便同帐篷顶上下的饮烟一样,在宁静的夜晚悄悄地飘散开来”。
如此,从“天上来的卦师”降措阿嘎,匪夷所思的神医土登曼巴,到离群索居的意西康珠,丑陋而怪异的晋美和邓登以及被水葬的支书洛热;从被埋在山坡上的三个老知青,到不得不选择逃婚的苗二和翁姆,以及“我”和达瓦拉姆有始无终的青涩初恋;从大金寺散落的废墟到“掠热人的帐篷”以及成了“地地道道的藏民”的老红军泽巴多吉,神性与人性、历史与现实、和平与争斗,美好与丑陋,无一不交织着人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
一个不谙世事的柔弱少年,怀揣着对远方的梦想,到了康巴,经历了一段刻骨铭心的岁月,最后他说:“……我不愿同他们,同这座任何时候都能嗅到牛粪火温馨气味的小山寨说出道别的‘别’字。”“……我只留住了这两年内的所有的故事,让它跟随我走向任何地方。”在不幸的年代,嘎子是幸运的。毕竟他在一个一切尚未开始的时候,到了一个生长传说和滋长故事的地方。浸润是在潜移默化中进行的,一点点渗透进嘎子的灵魂,直到凝成他心中百转千回的结,一缕缕抽出来,成了文字。
合上书后,我脑海里又出现了那张照片:年少的嘎子斜躺在草地上,紧依着他的是一匹低头吃草的马。这是一张黑白照片,在嘎子的一再回首中,浮现出了青黛色的光芒,那是记忆和情感交织而就的光芒,它将永远照耀着嘎子日后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