僰人的回声
僰,一个生辟奇怪的汉字,出现在一本资料里,这本资料介绍的是长江三峡的僰人悬棺,是川东一个文化名人送给我的,时间大概是在本世纪初年。看看也就够了,并没有想去弄懂它的意思,更不知道它的读音。还自作聪明地以为,汉字爱读半边,那么“僰”字也就该念“棘”了,这对于我来说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直到在川东一个文化人汇聚之时,当我说出了这个错误的读音后,才得到了朋友的纠正。读者别笑话我,我当时真的读成了“棘”,这一读,朋友们先是发出善意的一笑,然后说,想不到文化人有时也没有文化啊。脸红、羞愧后,自然要去找来字典查对,原来此字念“BO”,搏、勃、泊,同音字真不少。虽然弄清了读音,但由于接触少,对这个字的读音老是记不住,有时将它读成“棘”,有时读成真,总之,这个字实在太难记了。再看有的文章中,在“僰”字后面加了一个“人”,这就成了一个词组――僰人,从字面意思来猜测,它应该是一个民族的称谓,在我有限的知识里,知道汉人、藏人、彝人、滿人等,在中华五十六个民族中,根本没有听说过有什么僰人。这是从哪里来的人,是不是天外来客?
这是个古老民族,在中华民族的土地上生活了几千年,但在一夜之间消失了。消失了多少年?400年了。
我毕竟不是搞文化、民族、历史研究的专家、学者,并没有想和这个“僰人”打交道,可是,今年到宜宾参加全省报纸副刊好稿评审工作,居然走进僰人故里,与“僰人”见面,而且在一次篝火晚会上听到了僰人的声音。
篝火晚会在宜宾市兴文县一个号称僰人故里的演艺厅举行的。实事求是的说,那堆篝火并不强烈,用电光、红绸组成的“篝火”很让人想到在一个花圃里看到了塑料花,那怕那花有些艳丽,但却给人一种假的感觉。歌唱兴文县的歌从歌词和旋律都显得有些“业余”,互动式的节目虽然逗人开怀大笑,但拍掌喝采后缺乏回味,直到整台节目快结束时,最后的精彩让我难以忘怀。这个节目就是僰人舞。看看吧,在七彩灯光下,十多个“僰人”,头上揷着牛角式的妆饰,腰下围着兽皮,裸露双腿,踩着铿锵的脚步,登台亮相了。乐曲美,如天籁之音,时而苍凉,时而激越,时而抒缓,时而悲愤,时而如鼓点敲击,时而如小溪流淌,时而如号角吹响,时而如琴弦弹拨,时而如江河咆哮,时而如小鸟歌唱。这个节目,我至今记不住它的名称,更不知道它是不是真正代表了僰人歌舞的一流水平,但毕竟它用歌舞的艺术形式把我带进了僰人王国,让思绪的骏马在自由的草原上奔驰。它又像是一条经脉,串起了储存在大脑里有限的关于僰人的知识。又像是一根纽带,把僰人散落在十万大山的竹简和碎片连在了一起。还像是一根引线,拉住我穿越时空,寻觅着僰人的历史印痕。
一个民族的诞生都有着各自的秘密和传奇。僰人到底是从哪个民族转化而来的,在今天去寻根究底是人类学家探寻的话题。作为一个初次与僰人交往的过客,只是从有限的资料和在僰人寨子里从当地人的讲述中知道,僰人已经在华夏大地留下了二千多年的足迹,而富有传奇色彩的则是一位女僰人巨款援助秦始皇统一中国。从一则史料中我们可以将这一史实还原成一个大致轮廓。生在长江边(今涪陵)的僰人“清”,是个寡妇,守寡的艰辛使她练成不屈的性格和自强的品格。在那个炼丹、炼朱砂盛行的年代,她也从事着这项一般由男人才能完成的事业,她把获得的钱财不是完全用来自身的享用,而是携财宝渡长江、越秦岭,把钱财资助给秦始皇统一天下的大业,就像是今天从艰难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女企业家一样,献出了她火热的爱国心和侠肝义胆。这个比喻不一定恰当,但可以从中寻觅到远古僰人的大气与情怀。对于“清”的行为与胸襟,秦始皇曾修筑“怀清台”予以纪念。
的确,僰人是意志坚强的人。从造型字来看,僰人具有坚忍不拔的性格――人字头上布滿荆棘,僰人是在恶劣自然环境中生存发展壮大起来的。作为当初辅助周武王伐纣的有功之臣,僰人的先祖被封候而建立僰国,逐步成为逞雄川南一带的强盛民族,他的地盘涵盖了今天云、贵、川部分地域。就是这样一个在偏远之地发展起来的强盛民族却走向了消亡,而且消亡过程以及这个民族的许多故事由于缺乏梳理和文字记载而成为一个值得探寻的秘密。
不知是官逼民反,还是民要反官,反正僰人与朝廷的矛盾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在民朝万历年间,宰相张居正命令发兵14万攻袭僰人根据地九丝城。此城位于兴文县的一座高山,那里是僰人建立的具有军事要塞性质的一座城池,可以想象,那里一定住滿了手持刀枪和勤勉耕种的僰人,那里有少女的腰肢和儿童的笑脸,那里有山歌和舞步,还有擂石、木栏和哨楼。九丝城的面积有多宽?这在今天来说很难用一个准确的数量词来下结论,但九丝城本身的名字就是一个最好的答案。九丝,就是用九两蚕丝连接起来就是这个僰人城的周长。战争是血腥和暴力的政治延续。驻守九丝城的僰人三个大王及其他们的追随者在明朝军队的攻击下,无论他们怎样英勇、顽强、勇猛,怎样殊死抵抗,也难以与朝廷大军抗衡,明朝大军用强攻、智取、策反等战争手段,把僰人建立的军事要塞捣平、摧毁。暴力、暴政、滥杀、血腥,这些恐怖字眼用在当年缺乏纪律约束的明朝军队的身上是恰如其分的。覆巢之下无完卵。僰人自然惨遭杀戮的灭顶之灾,除战死者外,躲过劫难的僰人只得改名换姓奔走他乡。
一个城池的颠覆带来一个民族的消亡。从此,那个在华夏大地上生存了二千多年的僰人国消亡了,那些没有被战火吞噬生命的僰人消失了。事实上,数万僰人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完全消失干净,他们去了哪儿?
战争对于一个民族、一个社会来讲都是一个疼痛难忍的伤疤,而一个民族的消亡对于这个民族来说更是一个莫大的历史悲剧,但对于社会发展来讲,战争有时却是无可回避的、不可能绕过去的一个节点。僰族消亡了,但它对于华夏历史的作用、社会发展的贡献同样与已经消失的50多个民族和今天所有民族一样有着同样的地位和功劳。中华民族本身就是一个多元民族不断融合、不断进步的的大家庭,就像我们的祖先不因为他们已经离世而忘却他们昨天为社会、为民族谱写的不朽之功一样,他们也曾经为中华民族立于世界民族之列作出过不朽贡献,他们在中华民族的历史进程中走过了自己的路,在那些民族历史中有着他们精彩之笔和闪光点。这,就是我从那个僰人舞中听到的僰人的回响。
在参观石海的日子里,无论是参观石海景区,还是夜宿僰人寨,我都徜徉在僰人文化的氛围中,让我宽慰的是,我听到了两个关于僰人的故事。其一,僰人首领姓阿,明朝军队清剿时,虎口脱险的僰人混同于汉人中,改阿为何,于是汉人有了何姓人。二是明朝军队中有个年过七旬的老将军陈迅,在攻破九丝城时,放走了未成年人的阿人后代,并把他们改为何姓。这几个僰人后代隐姓埋名,另求生路,延续着僰人的血脉。传说不一定是历史,但道出了一个美好愿望:僰人没有绝迹,僰人生活在你我的中间。这深刻反映的是民族融合、共生、共和的主题。融合、共生是人类社会追求的终极目标。从这个意义上讲,僰人以自己的消亡为代价,探索着社会发展进程,僰人的消亡是应该赢得尊重和尊敬的。僰人的生命旅程不应该是句号,它让今天的民族延续着他们的生命,开拓未来的永恒。
其实,作为一个生活在二十一世纪人类的一分子,当我走过僰人故里,倾听僰人的回声,俯身拾起文明的残片后,我就有一个看法:那些所有消失的民族,他们并没有消失,他们的血在现代人的血管里澎湃。
事实上,僰人的声音已经在今天的土地上、生活中早已发出他的回响。在宜宾参观考察中,尽管李庄的历史文化、夕佳山的民俗文化、长宁竹海自然文化都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而震撼心灵的却是兴文的僰人文化。在那里,喝的是僰人流传下来的技术酿制的米酒,听的是僰人留下来的音乐,还看见建在石林的僰人石屋、揷在地上的僰人旌杆,可以说僰人的文化韵泽流到了今天。尽管僰人石屋是今人造的,但还是把人们带回到僰人生活的年代。看看这幢僰人屋吧,奇石林立的石海里,一座石屋依山而起,由片石、卵石垒成的几间石屋坐落于山峰下,石梯、石门、石屋构成了远古僰人的居住环境,而屋内的木质、石质、铁制家具把人带到其乐融融的农耕社会。参观这幢石屋只有几十秒时间,就让导游的催促声嘎然打住,但留在我头脑的印象却是那样深刻。
僰人留下的韵泽和文化财富远不止这些,它给中华民族的进步史留下了许多光辉的财富。如汉代司马相如曾聘僰人酿酒,传说中的文君当垆、相如涤器的典故就有僰人写成的一笔。僰人发明的糯米制糖技艺,远远不止由僰人独自享用生活的甜美。民间制糖的习惯,在许多汉区都有他们的影子。作为丝绸之路上重要一环的山民用拐子托重物的拐爬子与昔日茶马古道的背二哥用拐子杵背物的习俗和技能都有着一样的功用。民俗、生活也是文化。人的生命、民族的生命都是有限的,而文化的生命却是无限的。这就是僰人留给我们、穿透大山的绝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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