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不去的眸子

       许多年了，总有一双眼睛在我脑海中浮现，那眸子是那样明亮，那样深沉，深沉中透出坚毅，还夹杂着些许忧虑……。
       记不起她叫什么名了，也想不起她住的村庄，但我真真切切感到她还在那里，在那洁白美丽的地方——卓达山下雅砻江畔一个虽不富足但却祥和宁静的小村落。
       我与她的相识十分偶然，那还是我在小城镇工作时，在一次贫困户调查工作中我有缘去了她的家，从此我的生活中融入了她的眸子，再也无法抹去。　
       她的家建在一片河滩旁，除了门前一片草地外更多的是大小不一、奇形怪状的石块。一条小溪曲曲弯弯从门前流过，给这荒凉的境地添了一份活力，也滋润着草滩留给空旷的河滩一份绿色的暇想。
       她的家同村落中许多的家一样用土坯、石块和纤细的圆木构成，藏房低矮而狭小，唯一让人感到宽慰的是用河滩上大小石片围砌的院坝平整宽敞。
       那是一天快到晌午的时候，跑了一上午路的我们风尘仆仆来到这个建在河滩上的家，推门进院一股泥土的芬芳扑面而来，虽说我也常在乡间走动并不陌生泥土的气息，但这一次却培感爽快！或许是河滩上沙石多于土而物以稀为贵的缘故吧，踩在略有一些湿润、黑里透红但清扫得绝无一丝杂物的土地上一下便忘却了在河滩乱石中行走的艰辛、燥热，心情随之畅快开来。细细打量，这的确是一个清贫但却宁静的院落，院落一角朝阳之处一张毛毡上卷缩着一位老阿妈，头上银色的发丝闪亮耀眼，深深的皱纹镌刻在脸庞，沟壑纵横诉说着岁月的沧桑，一双紧闭的双眼瞅心地叫人体验着老人眼前一片漆黑的世界……。“嘎吱”一声门响，穿一身打着补丁但却清洗得干干净净藏袍的她肩上斜挎着一根皮绳满头大汗急急忙忙跨进门槛，在土墙木钉上挂上皮绳，她冲着我们腼腆地笑了，一脸的惊异却又是一脸的真诚，她将身后的发辫往胸前一揽，径直走向老阿妈，牵手、背身、弯腰、驮起……眨眼的功夫老阿妈上了她的背，她招呼我们进了家门。坐在她家四壁空空但却洁净温暖的家里，喝着清淡但却滚烫的茶水，在老阿妈泪流满面的述说中我边听边透过耸立在房中的纤细的圆木打量着站在老阿妈身后的她：三十岁左右，身材不高却很匀称，模样清秀却不失丰满，不爱言语但眸子会说话——一个标准的娴淑的农家少妇。
       泪水倾诉出了一段辛酸史，也流出了她的经历……。我淡忘了许多诉说，但清楚地铭记了她曾经经受的一切：负心男人在她育婴期无情出走，从此孤儿寡母相依为命艰难谋生。或许是饱尝被人遗弃的苦痛，一年后当一位瞎眼老阿妈被人歧视、生不如死时，年轻的她牵着年幼的女儿，义无反顾地将瞎眼老阿妈背上身，从此河滩上低矮藏房成了祖孙三人栖身之地。凭着女人特有的毅力和爱心，她肩扛、背驮、手提，硬是将一个家拾掇得井井有条，使一位与自已无血缘关系的老妇从此有了充分享受日照温暖的家，使从小失去父爱的女儿拥有了无尽的母爱，拥有偏僻村落许多同龄人没有的求学路……。
       同情、怜悯、赞叹、敬佩！在泪水的流淌中我的感情潮水奔涌跳跃，透过纤细的圆木我再次审视揉搓着粗糙双手的她，忽觉得眼前有株松柏，虽不高大却那样郁郁葱葱、那样经受得起风雨、那样富有生命的活力！
       许多年了，我没了她的音讯，但当我生活得非常舒适时，我常想起河滩边的她，想起她肩挎的绳索、想起她身背的阿婆、想起她搭在女儿肩上那双粗糙的手、想起她那双亮丽依恋的眸子……。
       我常想，她太平凡了，平凡得或许与我同行的人们早已忘却了她，但不知怎的，这许多年了，我始终无法将她的身影抹去。女人啊！就是这样多愁善感、牵肠挂肚！或许是对善良的渴求、呼唤吧，我想：我这一辈子是再也无法抹去了——我生活中曾经拥有的那双美丽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