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水记忆
女人和化妆品是有着不解之缘的,无论美女还是丑女,亦或被尊称为智慧的气质女人,只要经济条件允许,应该都不会拒绝化妆品这个尤物。
我也一样,在琳琅满目的化妆品中,最心仪香水。喜欢收集香水瓶,从形态各异的瓶子中感受包装的意义,在每天的肌肤相亲中,与她对话。当我们把香水买下来,小心地摆放在梳妆台上后,它就脱下了商业外衣,褪去了浮华,内容作为“液体钻石”和时光一道被挥霍,外表则成了艺术品,把玩于掌心,回味设计理念为它附加的一个个含义,第五大道、三载一生、璀璨红情……雨横风狂三月暮,薄雾又生香,乱红般的绮蘼便深度陷落在了心里。
认识与年龄、阅历息息相关,都有一个从感性到理性的飞跃过程,对于香水也是。小时候,我以为空气清新剂是香水,现在,我亲和真正的香水并赋予它唯美而雕琢的意义,也会不经意地想起许多和它攸关的人和事来。
记忆最深刻的是高中时代的团支书,一个精明干练的女子,她或扎一对“刷把头”,左右对称;或梳一个马尾辫儿,用手帕结成一只蝴蝶,额前一排流海整整齐齐,穿的不是“公安蓝”,就是“黄军装”,当然那时候我们都这样穿,九十年代初,50元钱的衣服是高档货了,那是我们一个月的生活费。穿着虽然大同小异,可是书记往前面一站,立刻便有《我们的田野》、《花开花落》里的主人公的味道,精神抖擞,正经得有点“左”,以至于好多同学反感她。别的不说了,她的爱好是在蚊帐、衣物、身上大量喷洒花露水,春夏秋冬,四季如此。因了她,寝室里始终飘着一股药香且萦徊不去,我们也就从来没有受过蚊虫骚扰。曾仔细观察过书记的习惯:她比我们起得早,每天得洗两次澡,冬天也是。清晨洗漱完毕后第一件事,就是滴几滴花露水在手心,用指尖在颈子、耳背和臂腕上大面积涂抹,对镜自照,屏住呼吸闻一闻,直到满意为止,晚上亦然。显然,书记是把花露水当做香水来用的,没准儿她还认为,花露水就是香水。当时学校非常重视升学率,我们三点一线,累死累活,看到书记这样,我不禁对她在学习之余竟能如此有闲,而且成绩还能那么好十分佩服。她每天饭后回寝室整理内务,不厌其烦地喷洒花露水,然后夹着书本上教室,临走前还不忘硬梆梆地甩下一句:“你们走的时候,莫忘了锁门哈。”领导的架子十足,真是恨不得敲她一榔头。凡有她足迹的地方,诸如走廊、楼道和教室,总有一缕扑鼻的药香。班上一位姓陈的男生最是刻薄,用一种调侃的语气在她身后拿腔拿调地唱道:“焚椒兰,弃脂水也。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也。”我们窃笑,她听了,也不以为意。
高三的那个寒假要补课,我们没有回家。书记攻书之余,找来了报纸,又买来了胶水,糊了很多纸袋,由于她平时不苟言笑,我们也不便问她用来做什么。开学的时候,书记的床上多了一瓶栀子花香水,细长的瓶身,盖子在当时来说很精致,是一朵用玻璃扭成的花。室友们争相传看,艳羡之情溢于言表,书记也变得更加自信了。从此,取代花露水的,是浓烈的栀子花香精的味道,没有真正的栀子花清新,但比驱蚊的药香要好很多,但有时又是两者混合的况味,室友们不禁暗笑她不会打扮,糟踏了香水。一转眼,高考结束了,我要远别同学们,回到高原上等通知,书记代表班集体给我买礼物,为了让我满意,我们一起逛街选购,便有了一次真正的谈心。原来,她的家境很苦,几年前一次火灾致使家贫如洗,如果考上了大学,她还得勤工俭学。那瓶栀子花香水,是寒假里糊中药袋子买的,本来不想买,但姓陈的男生伤了她的自尊心。“你以为我不在乎他那样唱吗?不,我那天哭了很久……”我们都以为她把花露水当香水用,嘲笑过她的无知,真正的原因却是她患有腋臭这个恼人的病。腋臭可以做手术断根,但需要钱,她没有能力做,所以她每天洗几次澡,一年四季不停地用花露水,希望花露水浓烈的药香能把那种不雅的味道压下去。不把原因说出来,是怕我们嫌弃她。说罢,她真诚而充满狐疑地问我:“你没有觉察出吗?”听到我说没有,她开心地笑了起来。她说,今后有了钱,她要做手术,买高档香水,对自己好一回,花露水让她自卑,她已经受够了,言谈间,眼泪在她眼眶里打转。我第一次感觉到,在书记刚强的外表下,其实藏有一颗极其易感的女儿心。两个月后,她考上了师大,我们慢慢断了联系,后来听说她因为成绩优异,留校做了大学教师。现在每每看到花露水,我就会想起她,她已经做过手术了吧,她的包里,一定藏有一款精致纯美的香水了。
有时香水是一种语言。物质匮乏的年代,曾流行过一款“夜巴黎”。从头到尾的香精味儿,细品之下还有一点酒的回味,没有什么层次可言,但很多女人用过它,因为没有选择。同样的,它混合着灰尘的干燥气息,也在高原的空气里弥漫过。大多数女人后来遗弃了它,它被贬得极其廉价。到居住的小区外散步,总能见到几个风尘女子在“发廊”门前晒太阳,织毛衣。容颜已老去,她们疾病缠身,早已无力顾盼神飞,岁月让她们安静下来,终于从容淡定,过一天是一天。从她们身边走过时,我感觉到了久违的“夜巴黎”的味道,浓烈又混合着些许暧昧,像身后半遮半掩的门,不知光明在何方。男人们不屑看她们一眼,女人们则是看都不愿看。可是,那被俗香包裹的后面,有多少没有记录的沧桑故事呢?人们或许不知道,其实这一类女人往往具有真性情。微笑在她们的微笑里,夜巴黎和秋水伊人一样沉旧没落,没有归处。
在网络上看到过很多关于香水的文字,说到香水的绚丽性感魅惑诡异,总觉得有点夸张,不过是广告而已。但,在丽江休假期间,一个不知名的女人真正让我体会出了香水的意义。
如果说,成都是最好的休闲去处,那么丽江是一个适合发呆的地方。古老的东巴文化、纳西民族风情和汉儒国学奇异融合的人文积淀,无不张扬着一种原始又现代的气息,万千过客流连忘返,一个不大的城市人口密度惊人。那段时间,应该是这十年来最有闲的时候了,在四方街,拍摄过电视剧《一米阳光》的茶楼左边,有一个小小的露天茶座,我在这里看报,看南来北往的人穿梭,舒缓地打发时间,人生变得漫长起来。不知什么时候起,一个女人坐在了我的对面,乌发挽髻,皮肤白皙,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黑黑的,像一面幽深的湖。腿上象征性地放着一张报纸,眼睛看着某个很远的地方,若有所思,迷惘又清晰。她总是下午来,静静地坐到晚上,偶尔会有手机响起,声音低沉,略带沙哑。我注意到她的衣服都是深色,灰蓝、紫黑、墨绿,其中以墨绿色居多,一条富有纳西族特色的披肩紧裹着她。她的周围浮动着一缕幽香,偶尔有微风吹过,柳枝轻拂,老去的树叶不断掉进水里,她脸上就有了斑驳的倒映,让人想起两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我不禁对这个女人特别感兴趣,或许是女人对化妆品的一种本能,我首先判断是什么香水,印度梵香?没有东方佛国特有的情调。鸦片?又不是那么浓烈。娇兰?比较厚重,没有它独有的清新。夏奈尔NO.5?并不性感。范思哲?也不是,一点都不野性。萦绕在她身边的味道是寂静而忧伤的……那么,她的身份呢?也许是个画家,她可以把晦暗穿出一丝亮光。也许是个诗人,她的神态里有漂泊的渴望。也许是某企业的CEO,因为气质脱俗。看她慵懒有闲的神态,是个被大款金屋藏娇的“二奶”也说不定。或者,是个藏有秋扇之怨的女人,心里默念着“人生若只如初见”,从不知名的远方到丽江疗伤来了。从侧面凝视,我想起了《第二次握手》里的丁洁琼……总之我有些无聊,对一个素昧平生的女人百般猜度思忖。她感觉出了我在注意她,友好而安静地笑了笑,什么也不说。我们近在咫尺,又远隔天涯。我们每天都在露天茶座相遇,直到我离开丽江的前一周,之后她没有来过,但她的气息从小桥流水里浸出,像铺满四方街的青石,冷而清澈。随着“美女”这个词的泛滥,加上整容业越来越发达,我们都有些审美疲劳,让人印象深刻的美女不多。从女性自私的角度讲,男人普遍认同的美女,到了女人那里不一定被认同,但能让同性都折服的女人,则一定是个美女了。比如她,不管是什么身份,气质十分耐人寻味,香水更为这种美增添了恰到好处的韵致,以至于直到今天,我都很难忘记这个没有半句交谈的女人。也深觉出,原来香水可以有如此之功效,很多人每天都用她,却难以把“香”发挥到极致。可见香水之于人,也是要讲求“缘”字的。
不过无论有没有缘份,还是喜欢香水。曾写过一篇散记:“香水对我是心瘾,我喜欢它,不仅因为它可以为女人增加魅力,还在于它复杂的况味。不是特别分得清前调中调后调,认为那不过是促销手段而已,只是,那么多种香料混合在一起,可以派生出各种感觉,神秘、野性、温存、柔美……这就不能不让人惊讶了,譬如洗牌一样,每一次都有不同。”香水,透着一种混合美。除此而外,香水是忧郁寂寞的,它们流动在瑰丽的瓶子里,它们也渴望知音。
香水也渴望知音。同样的香水在每个人身上散发的味道不一样,这很像听一段音乐,各人见山见水,感觉不尽相同,所以,要选择最适合自己的。江苏的好友章涓这样写道:“兰蔻不适合我,我驾驭不住太女人味的。喜欢男士香水洁净的味道,买了一款,东方木香型,刚刚好。”正如燃烧着复杂层次且潋滟着疏漠逃遁气息的香水,方能与高原的苍凉幻影在时空上契合,才适合我一样,发散着烟草味的男士香水一如她的文字,清淡,随意,天马行空,也很适合江南秀色。
香水是一件无形的衣服。不同的香水,有不同的情节环绕,既入世,又出世,说近点是时尚,说远点是历史。它托起综合的感官体系,根脉植入心灵,像夕阳流连于黄昏,阳光摇曳着清晨,轻微的点蘸就可以增色生辉。香水,能让女人衍生一种自恋,这种自恋有怜惜的成份,无论是檀香陶冶的厚重,蔓陀罗的迷幻,还是清澈的百合,或者弋尾草、悬铃木,甚至葡萄果肉凝成的泪滴,前调、中调、后调铺层叠次地展开来,淡淡地化漾在空气中,周遭,就有了别样的宣泄和沉迷。而当人生的繁多际遇被时光碾磨成屑,过往种种就化成了半缕沉香,美丽又略带着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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