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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06-30

罗凌心灵散文简评 魏春春

(陕西咸阳西藏民族学院文学院   712082)

《远岸的光》是甘孜作家罗凌的第一部散文集,共收录其近年创作的60余篇作品,其中近50篇作品是2008年到2011年的新作。作品数量大,创作时间短,这意味着罗凌思维敏锐,善于捕捉生活中的心灵感悟,以女性纤弱细腻敏感的情思书写着心灵的悸动和颤栗;另外,罗凌以往的创作主要以诗歌为主,2007年曾出版诗集《青藏高原的81座冰川》,诗人的天马行空、片段式心灵情怀的书写模式,也致使罗凌的散文表现出一种诗性的空灵和知性的灵动。因此,若要概括其创作的特点,似乎可称之为“心灵散文”。

而其散文集的命名,似乎更能印证“心灵散文”的称谓。在《远岸的光·自序》中有一段诗意的描述,“暮色四合,黛蓝的天空深邃静寂,给人以沉潜的力量。凝视中,夜仿佛被时光之剑搅动的墨汁,越来越浓黑,在广袤的苍穹恣意泼洒,山色渐暗。即将转身的霎那,我突然非常惊喜地看到,天边有一抹火烧云没有被夜吞没,它如烈焰浓脂,灿烂的光芒伴着最亮的一颗星,在黧黑中显得格外醒目耀眼,因了它的牵引,天空像波澜壮阔的大海,旷达无际,那束光线散射下来,抚慰并照亮了我皲裂已久的心灵。”在天、地、人的三才关系中,一般我们认为人作为万物最灵最秀者汲取着天地之精华、灵性而置身于天地之间,所谓顶天立地者也;而在时、空、人的宇宙存在系列中,一般我们认为时间、空间决定了人的存在状态,甚至决定着人的思维、情态等种种情状。那么,人回应天、地,回应时、空的又是什么呢?难道仅仅是我们对于自然和人生的线性认识吗?显然,这样的观念是鄙陋的。人们借助文学以悲悯的深沉的人文关怀反思和建构着我们的存在状态,以心灵之光映照着我们卑微而懵懂的人生之路,抚慰着我们日渐沉沦的世俗之心。因此,罗凌的自序,诗意地表达出渴望彼岸的心灵抚慰与解脱的人文情怀,如艾尔克的灯塔一般希冀照亮人生的航帆。

《远岸的光》共有四组专辑,分别是“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宛在水中坻,宛在水中央”和“我身本无乡,心安是归处”。从其辑录专题而言,其心灵散文的建构形态包括故乡赞歌、时光追怀、母爱哀曲、生命随想等四部分,表现出自豪、自怜、自哀、自安的生命情绪。心灵的绵远、忧思奠定了罗凌散文书写的基调,以有常的心绪昭示着生命的无常。

罗凌的散文以回忆为主,以精致的文字缀联起散落在生命之流中的一颗颗耀眼的时光宝石。罗凌的生命记忆以散文的形式逐渐地固态化。郑板桥曾就艺术的生成过程有精辟的三段论,分别为“眼前之竹”“胸中之竹”“手中之竹”,竹的形态从自然之物经过心灵的运化、浸润而成为自在之物,此过程也即黑格尔所谓的“心灵化”。罗凌的“眼前之竹”就是她的生命记忆,其“胸中之竹”就是她在若干年后沉潜下红尘的浮躁心情而对生命记忆的一种反思和追怀。因此,罗凌的写作多撷取生命中的某一片断展开心灵的写意与抒怀,以一种孤芳自赏的姿态独抒性灵。

“不精不诚,不能动人”,已成为文学创作尤其是散文创作的不二法则。罗凌的创作不可不谓“精诚”,她以无比的热望和激情书写着故园巴塘的风土人情,讴赞巴塘兼容包蓄的博大情怀;她以绵远的情思追忆着似水的青葱流年岁月,流露出一种自怜自艾的无奈与精神的彷徨情绪,安身当下却又心向过往的一种末世情怀;她以凄怆悲凉的殇恸祭奠亡母,表露出为人子女者痛失亲人后天崩地摧般的绵长而无尽的哀恸;她以故作洒脱的姿态极力寻求精神的安慰,在烟雨迷蒙中逃避着现实的纷乱与喧嚣。

但是,罗凌的散文缺乏一种感动人心的力量,更多的是一种心灵的呓语。以其《月是故乡明》专辑为例。此专辑本意可能是要赞美故乡巴塘的风物,但是读来却有一种纪录片解说词的意味,究其原因,罗凌还未完全沉潜在巴塘的精神气韵之中,她只是以一种经历者的身份书写着巴塘的过去与现在,似乎在为不曾游历过巴塘的外乡人介绍巴塘的历史一般,这种叙述的手法非常不适用于散文的写作。关于散文的写作,王国维的“入乎其中,出乎其外”之语概括的似乎最为精妙。写作不能脱离写作对象的场域,创作者要以极大的热情钻研写作对象的特点、习性,要以无比的耐心与对象合二为一;但是,写作者又必须跳出对象的藩篱,以一种洒脱空灵的姿态审视着对象。罗凌的写作恰恰是“入乎其中”的方面表现的太过明显,而“出乎其外”的精神气韵明显不足,致使其散文创作缺乏打动人心的力量。

另外,罗凌的文化身份暧昧晦暗,也致使她的作品缺乏力度和张力。罗凌生活的巴塘是茶马古道的必经之路,历来是中原文化与康巴文化交融之所,而且巴塘生活着汉族、藏族、回族等各种族别归属的人们,民族间的文化渗透与影响势必是非常强烈的,再有巴塘地区还生活着一批来自内地而又生活工作在巴塘的人士,他们的文化之根属于中原文化,而他们所接触到的却是康巴文化气息,这两者之间必然出现一些精神和心灵的断层等等,从理论上说,罗凌应该受到这些纠结纷杂而又和谐的文化氛围的熏陶,但是,她的作品中却很少瞩目这些现象,而是一味沉浸在个体心灵的书写之中,致使她的作品缺乏文化的深广度,难以在精神层面折服人心。

罗凌散文的言语形态,大致可以分为三种:诗意盎然的抒情言怀,细致入微的叙事表达,和颓废感伤的心灵落寞。这三种形态体现出罗凌文学人格的多样性,以诗意的心灵聆听生活的呼唤、感受生命的绚烂而又难免陷入心灵的失意、落寞,甚至是心灵的自闭,在浓雾沉沉的永夜舔舐难以言表的心灵的暗痛。

诗意盎然的抒情言怀,表现在罗凌在散文世界善于描摹个人的心灵感悟和体验,具有明显的诗化风格。在《远岸的光》中,诗意的抒情主要表现对大地母亲的眷恋和对母爱亲情的深深的咏赞等两个方面。对大地母亲的眷恋,罗凌主要是通过对故土巴塘的颂赞完成的,如《巴塘风景咏》一文中,对措普湖、巴山积雪、暖石回阳等景致诗情地赞美,如其赞美措普湖之言,“执一剪亮白的清风,吹皱你无痕的波澜。此刻,手中杯酒映出千年传唱的英雄史诗,我看到了暗独的血色,幽怨的眼泪,飘零的剑影。就让我做一条湖里的鱼吧,我们赴汤蹈火遁向一种召唤的声音,在烈烈经幡的华彩下,破译六字真言”,在此措普湖已不再是一种自然景象的呈现,而更多的是一种历史的文化的承载,以其无言的伫立建构着一种地域民族文化精神,而罗凌则在此中畅想中完成了自身的地域民族文化身份的认同。对母爱亲情的咏赞,罗凌更多的是通过对亡母的祭奠、哀悼完成的。罗凌的写作突破了一贯的祭奠亡人的写作模式,一般情况下,文学世界书写祭文、悼文,更多的如韩愈的《祭十二郎文》、袁枚的《悼妹文》之类的写作范式,先书写亡人的生平及作者与亡人之间特殊的关系,借助对亡人在世之时的欢愉以慨叹物是人非事事休的生命无常的痛楚。而罗凌的写作则纯粹书写母亲亡故后,自身的心灵痛楚,完全是处于极大哀恸之中情绪的自然流露与情感的跌宕起伏,是个人内在体验的真实再现,我们在其悼念亡母的系列散文中,能感受到一种不得不思而又不忍回首的伤痛情怀。

细致入微的叙事表达,表现出罗凌作为女性作家敏锐的艺术感受力和艺术同情心。女性天性敏感,善于捕捉生活中细微的变化;女性天性善感,能于生活的无滋味中咂摸出无尽的滋味,当罗凌以此种心绪来感受生活时,生活的多样性和纷繁性跃然而出。在《远岸的光》中,此种叙事表达方式比比皆是。在《白案上的舞蹈》一文中,罗凌不厌其烦地讲述了巴塘人喜食面食的缘由,面食的制作过程,以及在制作过程中制作者满足、惬意的成就感等等,把面食的制作比喻作舞蹈,本身就极富形象化生动化。而此文中的艺术同情心也表达得非常鲜明。所谓的艺术同情心侧重强调在艺术世界中,作者与作品中的人事物主动保持相近或相似的情感和态度,将自己融入到所描述的艺术情境之中,以获得一种情感和思想的认同,而非以一种陌生的眼光来审视作品呈现的世界。罗凌在叙述“冒面”臊子的制作过程,简直就像是在给我们上臊子工艺制作的师范课一般,从材料的择取、材料的加工、调料的勾兑、火候的掌握、臊子的淋倒等等,充分掌握了制作者的心理,多一分嫌肥,少一分嫌瘦,极力在家常便饭中体现出巴塘女子的聪慧、灵巧的特点。

颓废感伤的心灵落寞,此种情绪化的表达主要是体现在罗凌对早年生活的深度体验,及其面对现代生活略显手足无措的表现。罗凌一直生活在巴塘地区,沉浸在巴塘原生态的自然环境之中,感受着自然的清新魅力,难以坚守现代文明的入袭;又由于巴塘地处偏远,现代文化的气息尽管已经开始影响人们的生活,但是,传统观念强烈的罗凌难以应对令人眼花缭乱的现代性变化,于是将目光从当下转向了过往的记忆,通过文学追忆暗含着对现代生活的反抗,尽管此种反抗是那么的苍白和无力。因此,我们在《远岸的光》中第二辑和第四辑中看到大量的回忆文字。对1980年代音乐、影视的回顾、点评,对生于1970年代群体记忆的哀婉的表达,对青葱生命的祭奠和反思,尤其是对信仰对象无论是歌星还是对史铁生等人的缅怀,所有这一切都显现出罗凌的手足无措及面对精神家园失落的彷徨与惶惑。因此,在其散文中表现出颓废感伤的落寞情绪也在所难免。

尽管罗凌的散文创作刚刚起步,但是她的这种发自内心的真诚的写作态度却是不容忽视的,这是向传统散文写作的一种回归,也为当下散文创作突破写作藩圉提供了一种可能性。散文尽管写作类型多样,文体较为自由,但真诚性、真挚性却是散文的根本性特点,如若以浮光掠影之心态,走马观花之情态,搔首弄姿之文心,试图创造出有价值的散文作品,简直是不可想象的。因此,罗凌的散文创作在某种意义上有拨乱反正之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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