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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06-30

雪花与乌鸦

                       
       下雪了。很大的那种。
       我的心中一直有一幅想描写的雪景。然而,几年了,我始终觉得自己没有找到雪的灵魂,没有找到自己和雪的必然联系,无法写出那一场漫天大雪。直到今天。

       大约六年前。我在《甘孜日报》三版做记者。那一年冬天,因写版子上的专题策划——“甘孜藏区新农村”系列报道的收官之作,我和版子上的另一个记者秦松来到了雅江县德差乡。
       那时的雅江县德差乡,还没通电,只通了公路。公路也不是柏油路,是那种普通的乡村公路。从县城到乡上,大约要坐两个小时的车。其间,要翻越一座海拔4000多米的山峰。
       在县上旅游局同志的陪同下,我和秦松到了采访目的地——德差乡政府。那里的乡政府没有舒适、没有繁华,甚至没有热闹。乡政府坐落在一条小河边,陪伴它的是一所学校、一个卫生院、几户牧民以及绵延的森林。
       两个记者的到来,让乡上的工作人员很高兴。当晚,他们炒了五、六个菜,到底开了多少箱酒,我就不知道了;当晚,所有的人都在唱歌,都在喝酒,我也喝了很多并且喝醉了。醉了的我,迈着踉跄的脚步被带到一户牧民家过夜。
       下半夜时分,我的酒有些醒了。想上厕所。晕头晕脑的我摸索着起了床;迷失在藏房里。还在酒醉中的我,找不到厕所在哪里。最后,我无意中打开了楼顶的房门。推开,一片耀眼的白色刺了我的眼;一股寒气迎面而来。我的酒清醒了不少。下大雪了。这是我的第一反应。
       借着雪光,我找到了厕所。重新回到床上,费了很大劲才睡着。酒后,头有些疼。
       第二天,敬业的同事没有因为下雪而赖床。他早早地起了床,然后又来叫我。正是他的敬业,让我领略了人生中最难忘的那一场雪。
       起床后,雪继续再下。大片大片的。乡政府的人都在睡觉。采访工作无法开展。旅游局的同志安排我们在牧民家简单地吃了早饭——酥油茶和馍馍。之后,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让我们打发这漫漫时间。最后,我和秦松决定,自己活动。
       那一天,我和秦松就像是幽灵,我们在雪中来到小河边;来到村子的塔子边;走过小河上的钢桥,来到河对面的草地边,我们也不知道做什么好。
       秦松的话语不多。当时,有人怀疑我们有暧昧男女关系,因为我们长期一同出差。其实,两人如果是情人关系,可能漫漫雪天就不会显得枯燥了。然而,秦松和我互相有的只是哥们的感觉。漫漫雪天中,我和他只开了几句玩笑,就找不到说下去的料。最后,我和他分开,各自在雪天里寻找心灵的感觉。

       说实话,那时,即使我和秦松互相有两性的感觉,也不会有进一步的发展。因为,徘徊在三十岁的我,面临着人生的太多问题。
       三十岁的我,是一个离异的女人。离异的原因,因为一场婚外情感。这一段情感,与欲望、与对新生活的渴望有关。婚外情感的代价很大。尊严、人格、金钱等等与人有关的东西,除了一份工作和一个女儿还属于我之外,其余的几乎都没有。跌到人生最低处的我重头做起。平时,我表现得很坚强,可在我的心中一直有一道伤。生命到底是为了什么?人的心怎样活着才是热乎的?我用勤奋的工作掩藏心底的困惑。
       漫天飞雪如絮。下个不停。我一个人在雪中穿行。学校里有孩子的读书声。我不能也不该走进校园。我往乡政府背后的森林走去。德差乡森林保护得很好,山上有茂密的松林。林子里据说有不少野生动物,如獐子、松鸡等。我们彼行的目的就是报道乡上的环保工作,体现人和自然的和谐。
       雪天里,密林中,我真的可以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灵魂了。茫茫天地间,只剩了我一人。那一刻,生命的问题向我直指而来,无法回避。我摇落树上的积雪。乌鸦在雪中叫着。德差乡的乌鸦不少。
       白雪里,乌鸦天上地下地飞着,仿佛信使,传递着天地间的秘密。在藏区,秃鹫是最能洞晓生死的鸟类。此时,没有秃鹫,只有乌鸦。一只只敏捷的乌鸦,呱叫着,仿佛在述说着死亡,也仿佛在述说着生。
       那时,我想到了另一个和我一样为婚外情感付出代价的人,他承受不了这一切,选择了用酒精慢性自杀的道路。面对生与死,我能做什么?六年后,我的老师告诉我,能做的是,去忏悔,去清洗自己的灵魂。
       那一天,在原始森林里,在大雪里,像灵魂一样的我,用心和上天交流着。我忏悔自己曾经犯下的错。我托付在天地间自由飞翔的乌鸦将一个灵魂带往天空。我知道,另一个生命死亡的必然。
       我从原始森林走出,晃到牧民的土地里。那一天,我在地里遇到了几匹马和一个姑娘。马在雪中静默。姑娘对我友好地笑了。我对她也报以微笑。我们语言不通,唯有笑容可以交流。
       我在雪地里走了很久,有关生命的问题却找不到答案。即使姑娘美丽的笑容也无法回答我。
       雪一直下到下午时分。乡政府的人在酒醉后,也起来了。下雪了,他们也无事可做。雪停后,他们陪着我们表演了一出搜索盗猎者布下的钢丝绳的戏剧。雪天里,大家都终于找到事做了。
       第二天,我们离开了德差乡。
       后来,我只返还了德差一次。然而,那一场让我感受到死亡的大雪,随着德差这个名字,却一直留在了我的记忆里。

       我非常想写那一场雪,可始终觉得有一个最重要的东西没找到。
       直到今天,我终于找到了。雪,就是我们的人生。雪来自天空;人类也来自天空。雪,归于大地;人最后也归于大地。雪的一生,只是一个夜晚和一个光明;人的一生浓缩了,也不过是一个白天加一个黑夜。
       此时,托一片雪花在手,雪花在掌心转眼即融。雪花竟是如此脆弱,如此接近死亡。雪花消融了,什么都没留下;恰如人死后,化为一缕青烟。雪花将生命的残忍真相撕开给我看。
       此时,透过雪花,我看见了生,看见了死。
       此时,我想起了德差的雪花和德差的乌鸦。
       终于,我能写下这一篇文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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