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绵阳海拔最高的乡镇扎根24年,最终因扑灭山火不幸身亡,回归山林——
细雨绵绵,如泣如诉。4月3日,在大山深处的平武县白马藏族乡,悲痛凝重的情绪笼罩着每一座藏寨,白马藏族群众自发从四面八方赶来,为杜格绕送行。曾经因违建而被杜格绕拆房的吴如他来了;曾在他家借住的中央民族大学学生送来了花圈……
杜格绕,这位土生土长的白马藏族汉子,生前是白马藏族乡党委委员。3月31日,他在扑灭山火时,意外触电,不幸身亡。
4月13日,在杜格绕因公殉职十多天后,记者来到白马藏族乡,追寻这个基层民族干部走过的足迹,听群众和亲人含泪讲述他在这个绵阳海拔最高的乡镇扎根24年的动人故事。
奋不顾身他倒在了守护青山的路上
3月31日15时左右,正在贫困户家走访的杜格绕的手机铃声骤起。电话那头,白马藏族乡林业站站长齐汝心急如焚,“亚者造祖村刀切加组磨房沟新公路三号桥对面山上发生火情,你快来。”
此时,山里大风劲刮。山背面就是王朗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火情一旦蔓延过去,后果不堪设想。杜格绕开车飞奔到磨房沟。
乡上干部陆续都赶来了,但坡度接近90度的绝壁,成为救火的第一道阻碍。“我熟悉路,我先上。”杜格绕主动请缨,带上齐汝、西部志愿者阿生克古,攀藤挽树快速往上爬。不到20分钟,三人就汗流浃背地赶到了第一个着火点。“大家搞快,火烧大了就麻烦了!”杜格绕操起一根树枝,拼命地扑打火苗,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的万伏高压线因瓷瓶损坏而落在了电杆牵引线上。突然“砰”的一声,一道火光过后,他应声倒地。“出事了!出事了!”阿生克古撕心裂肺地呼喊着:“杜哥!杜哥!”可杜格绕再也无法回答。
他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2016年3月31日16时45分。这一年,他54岁。
心中有责他主动接下分管林业的重担
杜格绕出生在白马藏族乡,19岁参军入伍。退伍后,他被安排到条件相对较好的平通镇工作。可他思念家乡的青山碧水,主动向组织请求调回条件更为艰苦的白马藏族乡,一干就是24年。
今年初,分管林业工作的副乡长调往外地,眼看乡党委人手不足,杜格绕主动接下了这项工作。
在外人看来,这其实是个“烫手山芋”:白马藏族乡紧邻王朗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林地接近5万公顷,是大熊猫、金丝猴等珍稀野生动植物的重要栖息地;加上近年来旅游业兴起,游客多了,野外用火、进山采药、盗猎野生动物的概率也增大,只要天晴上几天,就得绷紧了弦。因此,他给自己定下规矩:不管多忙,每月至少要上山巡查一遍林地。
齐汝曾劝他,“我们在山脚下也能看到山上的情况,能不上去就不上去吧。”可杜格绕每次都严肃地回答他,“没爬上去,我不放心。”
遇到有盗猎盗挖的违规行为,他更是严防死守。据他的同事谭正平回忆,有一年,市场上的黄杨木盆景炒得很火,不少外地盗挖者闻风而来,有的还带着“家伙”。一天傍晚,杜格绕接到群众举报:厄哩村焦西岗组对面山林里有人盗挖黄杨木,他立即单枪匹马开车到现场制止。幸好其他乡、村干部也及时赶到,和他一起将盗挖者和涉案车辆扭送到乡派出所。
多年来,通过退耕还林、天然林保护、制定村规民约,村民们慢慢改变了刀耕火种的习惯,白马藏族乡连续27年无较大森林火灾发生。
以情感人他“得罪”过的群众在葬礼上落泪
“要不是老杜当年拆了我的房子,我现在的藏家乐也不会发展得这么好……”在杜格绕的葬礼上,村民吴如他泪如雨下。
2009年,吴如他在旅游规划区内建房,木架刚开搭,就被杜格绕阻止了。“房子乱建,会影响我们厄哩村的整体风貌。”吴如他的房子最终被拆。随后,杜格绕亲自在河对面为吴如他找到一块宅基地,还帮着办土地证,把木头一根一根扛过河。现在,吴如他的藏家乐年纯收入四五万元。
没能参加杜格绕的葬礼,瘫痪在床的82岁贫困户小尼盖也是一连几天躺在床上默默流泪,“他对我,比亲儿子还亲,经常带着粮食和油过来,还亲自帮我擦洗身子,想办法帮我们家搞旅游。”就在杜格绕出事的那天上午,他还专门来帮小尼盖做家务,“没想到,他走到我前头。”
对乡亲的一片温情背后,他从不忘坚持原则。按照白马传统风俗,每年祭山神后,整个寨子的人都会围坐在一起商量来年寨子里的大事。杜格绕总是利用这个机会教育大家讲法讲理,按政策办事。
2007年,天母湖水库开工修建,白马藏族乡稿史脑村阿瓦色组需整体搬迁至厄哩村,村民们不乐意了:“我们的土地本来就少,绝不能让其他人来分。”组织上将这个棘手的任务交给了杜格绕。可是村民见到杜格绕就绕着走,一些村民甚至骂他“吃里爬外”。
“大家都是白马藏族同胞,一千年前,我们都是一家人呀。”杜格绕提着水果,厚着脸皮,一家家做动员,“水电站修好后,我们这儿将形成一个巨大的高原湖泊,加上靠近九环东线,今后肯定有很多游客过来玩,大家要向前看。”
终于,几户“反对派”在征地协议上签了字,僵局就此打破。
铁面无私家里没有人沾过他的光
“为了征地的事,去年春节,我们第一回没在一起喝酒,没想到……”回想起去年征地修变电站的事,杜格绕的哥哥小其搞后悔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
2015年,为了架设一条通往九寨沟县的高压输电线路,厄哩村要修一座110千伏的变电站。小其搞家的地被划入了征地范围,可他坚决不肯:这是他家唯一一块地了,“我们农民就是靠土地吃饭呢。”
为这事,杜格绕天天往他家里跑,兄弟俩闹得很不开心。春节后,杜格绕说服了家人,把家里准备为儿子修房的宅基地交给哥哥,“以后再慢慢调整。”
小其搞最终同意征地。随后,原本打算观望的其他几户村民也在征地协议上签了字。
“这么多年,家里没有人沾过他的光。”杜格绕的妻子张金梅能体谅丈夫的难处:亲戚朋友多,如果一碗水没端平,“这工作没法做。”
2010年10月,杜格绕的表弟扒英他上山砍柴,想着自家山林大,他就多砍了一些,想偷偷拉出去卖。结果被杜格绕发现了。“这柴必须没收。”杜格绕直截了当的话,让扒英他一时没回过神,“看在亲戚的分上,就不能放我一马?”
“如果我今天把你放了,今后大家都去山上砍柴卖,我们的林子还怎么保护?”最终,扒英他的木材被强行拉回了乡林业站,杜格绕还按规定给了他处罚。
“亲戚家人在家里,衣食住行在家里。悬崖峭壁莫要怕,跟着我回家里去。家中大小等着你,勿在野外把路迷。献上一曲《麻芷》歌,路再长也要走到头……”每年清明,厄哩村的乡亲都会唱起这首《白马丧歌》,祈祷祖先的亡灵能回到家乡。
如今,杜格绕的小儿子杜峰也唱着这首歌为父亲送别,“爸爸就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歌声悠扬,飘向白马雪山,融入积雪消融后的盎然绿意中——那片杜格绕守护了一辈子的绿。(记者 邹俊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