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十四行（七首）

一

那是我悄然入梦的一个早晨
牧羊人在鹰翅上哭泣
那是我寻找真言的一个夜晚
羊群和马匹被赶进了前额
草原草原，我的草原
迎亲的队伍涉过浅浅的欢乐
转瞬消失于大雪茫茫的冬天

什么样的河流无始无终
什么样的寒冷铭心刻骨
除了苦难的爱情
你是我最艰深最疼痛的词汇
草原草原，我的草原
一段颂歌建造了一幢庙宇
一颗花蕾意味着一座坟茔

二

随便一朵愤怒的格桑
都能逼退寒潮
随便一柄锋利的草叶
都能穿透灵魂
草原草原，我的草原
你积累和收藏的那一切
是否已被大风搬空

一粒草籽掉进内心
也教人半生迷离半生葱茏
话语为什么要变绿
生命为什么在变轻
草原草原，我的草原
交出过去未来的全部恶梦
你能剩下多少笑容

三

酒碗底部奔跑着的那群豹子
何时可以到达血中的暗夜
一条牧羊犬，以最好的耐心
能否守住不断流逝的岁月
草原草原，我的草原
你曾经跟谁一道睡死过去
又将跟谁一同醒来

因为一句圣洁的鸟语而怀孕
我的好妹妹阿央嘉玛
还未织完第四十九床氆氇
就同那只红蜻蜓私奔了
草原草原，我的草原
从前我向往空无一物的天堂
现在我要做你的孩子

四

但是，我将从哪里开始
些许阳光就能让我学会鲜花的语言
敛翅的蝴蝶比近乎疯狂的鹰
更能激起飞翔的欲望
草原草原，我的草原
每一头出现在早晨高岗上的羊
都将是第一位到来的神吗

月亮从褐黄渐悟到明澈的过程
就是爬上草尖的过程
河流穿过八月，进入心房
这样的瞬间撼动了我的一生
草原草原，我的草原
有三株奇异的火苗跳动于额角
那个多病的孩子还会失败吗

五

我看见雪雉，站在闪电枝头
突然开始迷茫的飞翔
我看见秃雕，叼着我的灵魂
渐渐隐入深邃穹苍
草原草原，我的草原
我还看见寺顶那头铜铸的巨兽
嗥叫着遁向远方的雪山

我最坚硬的那块骨头
是否安然抵达插图里的家乡
我最锋利的那枚牙齿
是否仍在撕扯饥饿和苦难
草原草原，我的草原
我还看见扎聂琴里淌出的大河
带走了两岸无边无际的忧伤

六

从怀疑到怀疑，从信赖到信赖
要经过多深的黑暗才能敞开
二十八年了，潜伏肋间的蟋蟀
要唱到什么样的高度才敢去死亡
草原草原，我的草原
一个词诞生之前，你是否早已存在
我在白昼，渺小如一粒尘埃

以成倍的绿色能否报答盛夏
以庞大的良心能否对抗空旷
光荣与耻辱之间，是谁
从一个极端走到了另一个极端
草原草原，我的草原
在你昂首扬鬃，长嘶不息的前夜
我曾有过一次不幸的爱情

七

霞光里散步，美貌外展开
自由无度的女神阿央嘉玛
腰肢丰腴，乳房硕大
难继的妩媚使众多野花陷入悲观
草原草原，我的草原
众神的情妇，众水之源
全部的情欲使她趋向荡漾

向惊蛰索要沉默的爱情
从花蕊提取肉红色钟声
太阳的女儿，孤儿们的母亲
什么样的角度，什么样的生命
草原草原，我的草原
她的名字并非她梦想的事业
她的宗教正是她温柔缠绵的青春